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凤哥儿办满月酒的那日，裴晏更是孩子不离手，往日里被称作笑面狐狸的裴大人抱着个缩小版的自己出现在众人跟前，这可叫北地十三郡的官员都看直了眼睛。

前院里一片惊奇，后院女眷里，也没少拿这事儿做笑谈。

孟妩陪着几位老夫人坐在上首，听着底下年轻一辈的奶奶夫人们拿裴晏抱孩子这件事来说自家丈夫远不如裴大人这般上心，她便忍不住直笑，“他这也是被逼无奈，凤哥儿认人，只要他在府上，那孩子就不肯沾别人的手。”

“诶，认人也是你们家裴大人肯哄啊，哪像我家那位，当年我家二郎也是哭着闹着要阿爹抱，我家那个，看见就头疼，每次都推给奶娘！”边上一位夫人笑着接过话去，话里话外都在捧着裴晏和孟妩说事儿。

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说笑间又夸了裴晏一番，直说没见过这样顾孩子的。

说话的这几位，都是从前陆深还活着的时候，和他有过走动的人家，打从陆深被押入狱那一刻开始，这些人家便都慌了神，这段日子里，他们可没少四处找门路，就想着能和裴晏搭上话。这一次凤哥儿的满月礼，但凡是能攀上来的人家，都带着厚礼自己找上了门来。

他们这是刻意的讨好，这点，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孟妩笑意温和，谁的话递过来她都接两句，不过说得也都只是孩子的事儿，至于旁的，她只当听不出来。

这些夫人奶奶们心里又急又慌，偏生也不敢对孟妩如何，只好强压下那份着急，陪笑说话。

孟妩身边坐着的几位都是有诰命的老夫人，老人家到底经历多些，比起底下那圈儿年轻的，自然更沉得住气，一个个笑吟吟地拉着孟妩说东说西，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又把气氛给暖了起来。

“......方才我瞧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好福气的，相貌又随了你们夫妻二人，将来啊，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只可惜，你们两家这亲戚都远在京城那头，这场满月礼没赶得过来，到底还是寒颤了些......哎，等抓周的时候，想必，就能聚上一聚了？”一位老夫人把话说得千回百转，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瞧向孟妩。

孟妩笑着道，“这事儿我可不知道。我阿娘阿爹他们都最惦念凤哥儿，写了好几封信来，还叫欲之找了个极擅人物画的师傅给凤哥儿描了一副日常起居图带过去京城呢。这一趟，也是大嫂又怀了身子，二嫂嫂又年轻，家里头离不开人，阿娘不好过来。至于抓周能不能聚上，还不得看我那没出世的小侄子给不给面子？”

以姜大夫人为首的几个官眷就跟着笑起来，纷纷顺着话恭喜孟家又要添丁这件喜事儿，“这可是大好事儿，富贵之家，最要紧的，就是这添丁进口了，太师府能人丁兴旺，也是家族的大喜事！”

先前问话的那位老夫人脸色沉了沉，这个孟家丫头，倒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自己问那话，不就是在打听裴晏还要在北地呆多久？这话，长了心的人都能听出来。可也不知道那丫头是装傻还是真傻，三言两语把事儿转到了孟家头上，还拉了什么添丁进口的话头来讲，姜家那位大夫人也帮着她说话，看这样子，姜家长房这支还真是靠上了裴晏这棵大树了。

倒是白费了自己一番口舌。

老夫人垂下眼，抿了口茶水，再抬头，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模样，不依不饶地说道，“是大喜的事儿不错。不过这做父母的，都盼着儿女在身边呢，你在家又是个极受宠的，这次来北地，还真是受苦了。如今又有了孩子，你阿爹阿娘，想必都舍不得你在这儿多呆。”

第595章 父母之爱子女

孟妩转头，一双剪水秋眸里泛着让人看不懂光彩，她唇角往上挑起，语气淡然道，“父母之爱子女，也有多种方式。除却像老夫人这般离不开子女的，也有诸如我父母那般，期望子女样样都好的。

再者，北地十三郡是好地方，我来这儿，不是吃苦来了，诸位都对我照顾有加，我夫君也敬重我，我并不觉得这一趟是受苦的，同样的，我阿爹阿娘都是读过书的，恐怕也说不出舍不得我在这儿多呆的话来。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这位老夫人娘家姓钱，是北地十三郡出了名的破落户，一家子就靠着祖上的恩荫过日子，到这位老夫人这一代，她爹生了十来个小子、七八个姑娘，这一大家子人，全靠着那点恩荫俸禄过日子，一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给他们读书？

这位老夫人打小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要不是后头嫁了个有军功的鳏夫，没过两年生了个大胖小子，接着又凭着儿子的军功得了诰命，如今这里也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位的出身向来不是秘密，何况她又是个恶毒性子，把几个儿媳妇都磋磨得不成人样，儿子去别地赴任，她也不让儿媳妇跟过去，美名其曰，留在她身边才是尽孝道，可留就留了，这老夫人又给几个儿子身边都塞了人，又美名其曰，这是为了他们家开枝散叶。

为了这事儿，他们府上没少闹笑话。北地十三郡那些富贵人家，谁不知道他家那一窝子的腌脏事儿？

孟妩这话，简直是杀人又诛心。

那位老夫人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就这么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最后，她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刺了孟妩一句，“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像你这丫头这样伶牙俐齿的，我也是头一次见，一时震惊，都忘了应该说什么才好。你还是年轻了些，不知轻重，听说你们孟家是诗书礼仪之家，你怎么说话这样无礼无状，真真是叫人费解。”

这话可显然是在挑事儿了。

底下众人心底皆是一愣，甭管各人是什么心思，但总归也不敢这么和孟妩当面撕破脸，这位姓钱的老夫人，果真是仗着儿子的军功以及她这一把年纪，嚣张得不行了。

孟妩闻言倒也不恼，语气徐徐地道，“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得是要女人家以德行为主，而不是讲究女人不能有才华。这儿的‘无’字，和庄子常言的‘无我’的‘无’是一个意思。老夫人说的是，您若是读过书，也不会这样说话了，这点我能理解。我虽年轻，但从前也是在宫里开办的三思堂上过几年学，和宫里头几位公主一道听过课的，我的规矩，一应都是从宫里学来的。您说我也就罢了，可不能牵连到几位公主，说公主无礼无状，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什么时候说公主的不是了？我说的分明是你！你这人，非要把事儿往公主们头上掰扯，又要把这错推到我的头上来，简直是好生没道理！”老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一手拍着腿，一手撑着椅子，一副被人冤枉了的模样哭嚎起来，“老身我这一辈子过得苦啊，临老临老，还被你一个小辈教训，哎呦.......”

要论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这位姓钱的老夫人可不遑多让，这简简单单的一嗓子，便把花厅里众人的脸都吸引了过来。

姜大夫人见状，立时起身快步走到那位老夫人身边去，一边弯下腰去，用手拍着她老人家的背，一边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这位老夫人无状的模样，满口都是担忧，“哎呦，瞧您，一句话的功夫，怎么还急上了？不过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随意说两句话罢了，您瞧瞧您，这怎么还和自己过不去呢？”

姜大夫人嗓音清亮，三言两语间便把这一桩闹剧的过错全都推到了这位老夫人头上来。

可惜这姓钱的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也没听出来这话里有什么不对之处，见有人搭理自己，一下就拽住了姜大夫人的手，从她家里几个儿媳妇的不孝一路讲到这北地十三郡没人把她这个诰命夫人放在眼底，连一个小年轻都能拿话来压她，跟着又是一通好哭。

“......我不过是一时心善，关心关心你们罢了。你不领情，偏还要折辱我，这叫我怎么活？”老夫人又是一嗓子嚎起来，又是激动又是悲愤。边上几位身份地位和她相当的老夫人心底皆是摇了摇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低头喝起茶来。

姜大夫人可不敢由着她这样胡说八道下去，今儿是凤哥儿的满月礼，仍由她再闹下去可不好看。姜大夫人忙抬了宫中贵人来说事儿，又掐了掐老夫人的手，低低道，“您那位小儿子，今年不是要调任了？裴大人在北地还算说得上几句话，您再这么闹下去，可就是断送了自家前程了。”

小儿子就是这姓钱的老夫人最疼的一个，一听事关小儿子前程，她立时就闭了嘴。

花厅里全然安静下来，孟妩才淡淡一笑，开口道，“我瞧着，老夫人您是累极了，想来也没空再陪我们坐一处说话，那位是您女儿吧？我刚让人把她姑娘们看折子戏的前厅里叫了过来，您这个做长辈的身子不适，她也不好再在这边留着，车马都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多送了。”

花厅外，珈蓝架着一位满脸惊恐、浑身干瘦的女孩子进来，朝着众人曲了曲膝，又把人推到了姓钱的老夫人跟前。

“阿娘！”那女孩子一下扑到老夫人怀里，又惊又恼的叫起来，“阿娘，姜家四郎在前头，还有李家公子，陈家那位小公子也在......”

她还想钓个金龟婿呢，这时候怎么能走！

老夫人搂着女儿，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回头狠狠瞪向孟妩，“你这丫头，我们王家，也是接了你的帖子才赏脸来的！哪里有这样中途赶人走的道理，你也不怕给你儿子败福分！”

第596章 又是糊涂人

“我家凤哥儿是从出生就得了圣上和太子亲赏的。他的福分如何，再怎么也轮不到旁人来说嘴。”孟妩丢下这句话，也不管他们母女俩如何哭闹，只让珈蓝带着几个人上前，恭恭敬敬地把这母女俩给“请”了出去。

有这桩闹剧在前，接下来其他人开口的时候，难免多掂量了几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各自心底都得有杆秤才是。

裴晏如今在北地十三郡是个什么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人想贸然得罪了裴晏这一家子，尤其是孟妩和凤哥儿，前者是裴晏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妻子，仅从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便能看出来裴晏对孟妩这个夫人有多重视了；这后者就更不用提了，裴晏和孟妩的独子，刚一出生，宫里头和东宫那两头的赏赐就没停过。

谁也不想被人中途赶出去不是？

在场的聪明人居多，剩下的哪怕不是聪明人，但多少也懂得分寸，孟妩对那位有诰命的老夫人都半点儿不留情面，更别说其他年轻一辈的夫人奶奶们了。

接下来，也不用孟妩多说，在座的每一位多少都收敛了些心思，把那蠢蠢欲动打探消息的念头强压了下去。

这时候再开罪了孟妩，他们极有可能会变成王家那样的笑话，对这些世家夫人们来说，脸上无光被人看笑话，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更叫他们难受。

“王家人也真是的......那王力在军中还算得上一把好手，将军也曾夸过他有几分本事，不过，他那愚孝是出了名的，如今他在外头，带在身边的两个女人都是那位老夫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