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大人,这一位,瞧着是自尽而亡。”仵作捧上那条从陆深手中拿出来的腰带,低低说道,“口中没发现毒药,身体各处也没有旁的伤口。各方考量之下,这位,定然就是自尽了。”

“确定是自尽,不是被人动手勒死的?”左以纶赶在明熠之前开了口,视线钉在那仵作身上,“你可要想好了,这人,是朝廷命犯,若真有个什么不察,朝中怪罪下来,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仵作顺势跪下去,一脸惊悸地道,“小老儿不敢口出狂言,还请大人明查!”

“大人,这位也是我们石川郡的老仵作了,他在府衙里干了三十来年,旁的不说,这种事儿上,可是从没出过差错。”驿丞微微欠身,同样一脸惊恐地和左以纶低低求情道。

这事儿是发生在他们石川郡的驿站里的,上头要是追究起来,他们少不得要担一个看守不严的罪名。驿丞心底也是苦得很,可偏偏,这几位大爷都还在这儿呆着,他也不能说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满心委屈全都往肚子里咽。

“这么说,真是自尽?”左以纶又追问了一遍。

那仵作连连点着头,就差拿自己全家性命来保证了,左以纶这才低低叹了口气,对身边早已经愣住的明熠低声道,“你都听见了,大约是他自己想不明白,所以才自尽了。”

明熠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左以纶身上的,他是钦差,他要负责押送陆深回京候审,可路上却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他要如何给圣上交代?

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可如今,也容不得他不开口,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等着他给一句话呢,他就算想躲都躲不开。明熠望了望地上陆深的尸首,不忍的别过头去,哑着嗓音道,“先让人收敛了吧。我这就去信给太子殿下,那个丫鬟,叫人看管起来。”

驿丞和殿前军领了吩咐,便忙不迭地开始收拾起来。

左以纶趁势扶着明熠出了屋子,一边往回走,一边低低地劝道,“陆深,最好面子。这么多年来,你也看得见不是?先前想必就已经有这种想法了,这次,大约是见了那个丫鬟,所以才被压垮了。他向来是个阴晴不定的,你怎么可能料得到他会自尽?就算折子呈上去了,圣上和太子殿下,定然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明熠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左以纶一眼,“你相信,他是自尽的?”

“仵作都那么说了,那个丫鬟,不也说的清楚,陆深是自己没了的。那丫鬟是一路从蓟城就追过来的,身契都还在陆深手上,她总不能害了陆深不是?”左以纶飞快地回了一句。

他也抬头迎上明熠的视线,目光诚恳真挚,又接了一句,“他自尽,也是好事儿。我听说他之前便朝着军需下手过,都是倒手卖给了南边儿,南边荀家,是个坐不住的。如今圣上龙体欠安,荀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陆深这么做,无异于是拿天下百姓的命在做赌,这样的人,死了,也算是赎罪了。”

明熠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都是自作孽,自作孽,所以不可活。倒是我一时糊涂,强求太多了。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京城里又有彭城伯亲自指认,陆深畏罪自尽,倒也说得过去。”

“可不正是如此。”左以纶凝神听着,点头应了一句。

明熠深吸了口气,嗯了一声,“我这就去写折子,等殿下回信之前,咱们先原地待命吧。文先生那头,劳烦你去说一声。”

“放心,文老定然也会谅解的。”左以纶欠身,这次说的话,却是松了口气的。

明熠听得出来他话语中的放松,抿了抿唇,提脚走在了前头,陆深畏罪自尽了,他的案子,基本就能定下来了,这事儿不好耽误,他得快些去信告诉太子殿下才是。

第588章 装病吧

驿站里,从陆深自尽的事儿传开以后,就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

像文远道说的那样,真到了陆深身死这一刻,明熠反倒是没那么纠结了,迅速的写了折子,让一个锦衣卫快马加鞭送到太子手上,又赶紧安排人手,把陆深那几个护卫同党,还有那个丫鬟都严加看管了起来。

左以纶在边上帮着处置了两件小事,其余的,倒是没怎么操心。

他出来的时候明熠还留在里头一间小屋子里写请罪折子,左以纶知道他就算嘴上不说,心底定然也是忧虑非常的,因此也没多劝,出了屋子,便直奔文远道跟前去了。

“我瞧着他倒是还好,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接受不了,后头仵作来了,那么多人都作证,说陆深是自尽的,他倒是没再纠结了。晚辈有些担心,御史那头会不会有人借机弹劾九郎,毕竟明家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如今九郎又在太子手下领了差使,想来多得是人想把他拉下马。”左以纶和文远道对坐在炕上,一边摆手推拒了小厮递上来的茶水,一边镇定非常的把方才的事说了说。

文远道啄了口茶水,淡定非常地道,“明老头儿自己是个老古板,连带着教出来的子孙多少都带了些古板的意味。满脑子只有所谓的中正严明,官场里那些弯弯绕绕,他们那家子,倒是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头去。

明熠这小子,主意太正,心思太纯,很多事他想不到。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又是在他这钦差手上闹出来的,他想说自己一无所知一无所察,那也得要有人能信。陆深身死,对各方来说都是好事儿,可人到底是没了,这案子没审就直接结了案,定然是会叫人不满。折子一递上去,肯定会有御史弹劾他,这点,你担心了也是白担心。”

左以纶被他这一通你你他他的话绕得脑袋发昏,直到文远道这最后一句话出来,左以纶差点儿被呛了个半死,“咳......文老,我这不是,不能不担心吗?这事儿,虽说你我没挂一个钦差的名头,但京城里谁不知道是你我跟着九郎来了这一趟,就算要弹劾,定然也绕不开咱们啊。九郎落不得好,咱们自然也要沾一身灰。这自尽的事儿,只怕朝中许多人都会觉得不明不白。我也是想着,请文老想个法子,毕竟他身死的事儿,你我都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他不就是自尽的!”文远道拔高了声音,眼睛斜了左以纶一眼,就这一眼,便让左以纶把剩下的话尽数给憋了回去,只好端起茶水来掩饰尴尬。

“行了,你不也说了,你我都在局中,我难道还能任由别人拉我这一把老骨头下水不成?”文远道啧了一声,“要说起来,自尽这事儿,是陆深自己的主意,别人怪不到明家小子头上去。再者,那陆深好歹也比你们年长几岁,他又是个心思深的,手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势力,难道还会乖乖就范不成?”

“文老的意思是?”左以纶坐直了身子,眼睛都跟着亮堂了几分。

“他自尽这事儿,你也说了,朝廷里少不得有人会觉得不明不白。既然如此,那就把它变得明明白白不就成了?陆深心高气傲,自觉是受了委屈的,想拿圣旨出来说事,偏生你们又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怒之下,安排人想帮自己脱身,打着自己回京递诉状的主意。谁料,被那个突然出现的丫鬟搅了局,我既然觉察了他有那不安分的心思,难道还能由着他做不成?

这事儿暴露了,陆深知道自己是罪加一等,想逃也逃不开了。他又一贯不喜欢向人低头,你和明家小子压在他头上,他如何会乐意?这样一根筋的人,最容易想不开了。他放不下权利,放不下荣华富贵,一时冲动上头,就自尽了。虽说,不是畏罪自尽,但对外头,咱们也只能公布说是畏罪自尽了。这样,这事儿,不就都交代清楚了?”

明熠是钦差,左以纶和文远道这一趟虽无什么名头,但到底是太子钦点的人手,御史台那帮人追究起来,任谁都能参上他们一本,再夸张些的,甚至还可以倒打一耙,说是他们有人和陆深同流合污,想帮陆深脱罪,这样离谱的折子,从前又不是没有见过。

那帮人只要乐意,黑的都能给你参成白的,虽说太子殿下不同于圣上,但也不代表左以纶就乐意沾上这一身腥臊不是?何况他们也不能让太子殿下太过难做。

现在,也只有按文远道说的这话去安排了。那时候别人要参,也只能参他们看守失察,顶多再加一个本事不到家,叫一个被扣住的陆深给耍的团团转。但他和明熠,这都是刚刚入朝为官没几年,自然比不得陆深这样老道的人,一时失察,也是能理解的,到时候顶多罚个半年、一年的俸禄,其余的,便算不了什么了。

左以纶连茶水也喝不下去,听着文远道的安排,直忙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关于陆深自尽事情的始末,便如风儿一般传扬开了。

明熠这边昨儿晚上就再度补了一道折子递上去,这一道,走的是太子的暗线,速度要比之前递出的那封更快一些,那些人就算想抓错处也抓不了。

左以纶忙完了事儿,连早饭也顾不得用,先去见了明熠,和他商量回京以后的对策。

“.....照文老的说法,这一遭免不了要被人参一本,他叫咱们只管放宽心,有你我的祖父在,又有太子殿下在,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如今他自尽的始末都传扬开了,咱们,也就是个监察不利的罪名。可比起这个,这一趟更重要的不是陆深这个人,而是那批军需,如今军需已经安置妥当了,咱们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左以纶坐在明熠身侧的圆凳上,手上捏着个小手炉,微微欠身朝前,低低和明熠说着话。

“我知道你心里头不舒坦,叫我来看,不如你就装病吧。这一病,能免了许多麻烦,也能给你换几分清净。”

第589章 畏罪自尽

“装病?”明熠一惊,眼睛都跟着瞪大了几分,这话是能说的?这事儿是能做得?

装病,那不就是欺君罔上......

“嗯,装病。你被陆深气病了,回了京,他们就算再想怎么着,也不好对你一个病人下手不是?至于我和文老,我们毕竟没顶这个钦差的名头,比起你来说,自然是要安全许多的。”左以纶声音低了两声,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这不行,这太过了......这是欺君之罪!”明熠身子往后靠了靠,满脸的抗拒。

他从会说话开始,学的就是君子之礼,这天地君亲师一向是刻在他心头上的,要他装病欺君,他怎么都过不去心底这个坎儿。

“说是装病,但这事儿,文老定然不会瞒着太子殿下的。文老是谁请来的,你莫不是都忘了?”左以纶嘴上这么劝着,心底却是叹了口气,九郎当真是个再率真不过的性子了,他心思太纯,要不是自己和文老跟着来了这一趟,他保准要被陆深给吃的死死的。

明熠垂下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