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无意在这种小事上过多费心,话说到这里,便已经不想再提,抬了抬手示意后边跟着的大常,“那你去外头走一趟,看看墨七最近在和谁走动。”

大常虽然担心陆深,但也知道他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眼下见自己劝不动他,便也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领命后便退下办事儿去了。

陆深紧抿着唇进了书房,跟着又招手叫过一个护卫,“你带几个人,去查抄一下府内的房屋,任何一处都不能放过。”

京城那头突然来了这么一遭,陆深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批军需出事儿了。

想来,是他被裴晏反将了一军。陆深心底多有不甘,却也知道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他还没走到绝路,接下来只要用心布置,等回了京,有圣上在,他总能脱身的。

......

解芙在别院见到殷姑娘的时候,她正坐在那儿,两条胳膊全都露出来,由着大夫上药。

解芙脚步顿住,站在门口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大夫帮殷姑娘上完了药,她才提了裙边迈进去。

殷姑娘闻声抬眸,淡淡扫了来人一眼,唇角往上一提,嗤笑道,“你倒是来的快。”

连翘暗暗瞥了眼殷姑娘,见她岔开腿坐在炕上,两手的袖子都只放了一半儿,那双胳膊都露在外头,便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不懂规矩,可来之前,七少奶奶就交代过了不许和她起争执,眼下哪怕看不惯她,连翘也只能揪紧手上的绢帕忍下去了。

解芙倒是没把殷姑娘这挑衅的模样放在眼底,她瞧了眼几乎被殷姑娘霸占的炕,随后挑了把椅子坐下,微微探过身,笑着问道,“殷姑娘前几日在我那儿住的可还好?下人们伺候,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姑娘可别和我客气,只管说了就是。”

“七少奶奶照顾得可太周全了,周全到连我这个客人几时出门几时吃饭,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原来这就是你们世家女子的教养。哈!”殷姑娘伸着两条胳膊,脑袋微微往后,靠在迎枕上,嘲讽地道。

解芙接过丫头们递上来的花茶,抿了口,笑着道,“世家规矩繁多复杂,不说几时出门几时用饭都是有规矩的,便是这如何说话如何做人,也是自小就要学的。殷姑娘生于江湖长于草莽,想来是不习惯这些规矩。”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我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你来找我想要什么?”殷姑娘撇嘴,这些世家贵族的女子嘴上没一个饶人的,她实在不耐和这位看起来金尊玉贵的七少奶奶扯皮子。

“殷姑娘爽快,既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殷姑娘今日是去了陆大人那里吧?陆大人如今境况不妙,殷姑娘也该清楚。我想,照他的性子,就算殷姑娘好心相救,他也不会领情的。若他真会领情,今儿姑娘也不会被人“请”出府,还伤了胳膊......”

“你到底要说什么?!”殷姑娘看起来怒极了,也顾不得刚上过药的胳膊,抬手便把一侧的炕几拍得震天响。

连翘一惊,忙往前站了一步,将解芙挡在自己身后。

解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也没什么。我这里有批东西,想让姑娘替陆大人保管一晚上,明儿,自会有人来找,姑娘只要交出东西,再说明说明这东西是陆大人所有,剩下的,便都不要姑娘操心了。”

“你当我是牙行,你给银子我便能办事儿不成?”殷姑娘脸色难看非常,她知道这个所谓的七少奶奶没安好心,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但她懒得和她计较。

陆深也好,这个七少奶奶也好,谁都想利用她。

可她又不是个面人儿,还能凭他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不成?

“姑娘,陆深拒绝了和你一道离开对不对?早前我便说过,你不必再跑这一趟。要说起来,我和我夫君应该比姑娘更了解陆深几分。那位陆世子爷,向来眼高于顶,他是要做那人上人的,姑娘想要他去江湖,那又怎么可能?只可怜姑娘的一番情谊,就这么错付了。”解芙拍着心口,唉唉的叹了口气。

殷姑娘铁青着脸,“这又关你何事?你们之间有什么,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会插手。”

“嗯,我们之间的事,我没想着要让姑娘插手,那都是朝廷里的大事儿,也不是你我能够插手其中的。不过我找姑娘办的,只是一桩小事。姑娘敢爱敢恨,陆大人杀了姑娘的十一位随从,姑娘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气?还是说,姑娘打算就此离开,往后,和陆大人再无瓜葛,至于那十一条人命,只能当做白搭了。”

解芙看着殷姑娘神情变化,笑了笑,说道,“姑娘既然带不走他。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绝了他的生路好了。这样,姑娘那十一位随从的仇,也能报了。”

绝他的生路?殷姑娘面沉如水,她一开始,确实倾心陆深,所以才乐意留在他身边。可是后来她发现一切都是陆深所设计的,包括那场英雄救美,也不过是因为她的随从暴露了她的身份,陆深才会回头救了她。她那时候才惊觉,原来她看见的,都是陆深想让她看见的。

他骗了她。

第576章 一个举报

殷姑娘那时候才恍然惊醒,陆深对她,从来都是设计和利用。

他看不起女子,却会拉下脸来讨自己欢心,那不过是因为想从她这儿讨得星月令,以此调遣飞鹰堡罢了。如今他毫不犹豫地赶她走,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自身难保,担心殷姑娘留下会给人抓住把柄。这些,殷姑娘心头都很清楚。

解芙瞧她沉默不语,心底也多了几分把握,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低低地道,“姑娘,都说江湖人士最重情义。他既是辜负了你,姑娘还要执迷不悟吗?那十一条人命,难道姑娘就不管了吗?”

陆深辜负了她?殷姑娘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向来没把自己放在眼底过,又何谈辜负?不管爱或者恨,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莫名叫殷姑娘心头涌起几分酸涩之意,从前,阿爹和飞鹰堡里的人,谁不是捧着她顺着她,她骄傲惯了,却在陆深跟前抛下了从前种种,可惜,还是没能换来一段想要的情感。

都说当局者迷,殷姑娘之前不信,如今却是看得再明白不过了。陆深心底眼底,从来都没有她,亦或者说,他的心底眼底,只能瞧得见权,却瞧不见任何人。她之前做的种种,于他而言,可能就恍如跳梁小丑吧?

那十一个死掉的随从,都是陪着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可他们却死了。她和他之间,隔了十一条人命。

殷姑娘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良久,哑着声音道,“我答应你。”

她答应这位什么少奶奶,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帮自己。

陆深不能回京,他那么厉害,若是就这么回了京,那一定会平安无事。往后,他是远在朝堂里的高官,而她不过是江湖之中的浮萍草莽,再难相见。那十一条人命的仇,也再难报了。

她总得为那十一个人做点什么。

......

一大清早,蓟城郡守白昌宏正吃着早饭,他身边管刑名的李师爷便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说是有急事请见郡守。

李师爷是从京城过来的,人有本事不说,对蓟城这边的官员也是一等一的敬重,白昌宏最信任这位李师爷,听说他有要事,想都没想就搁了饭碗出去见他了。

“大人!”李师爷面如菜色,紧张万分地凑过去,和白昌宏附耳道,“大人,大事不妙。刚刚有一牙行婆子过来举报,说是三里街殷姑娘名下的院子里,那位殷姑娘好像藏了不少东西在院子里,那婆子说,殷姑娘今儿请她过去,是要把手下几个丫头都卖了,她进了院子,便觉得有些不对,院子乱糟糟的,像是不住人了,然后,她被领着去见殷姑娘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侧耳房里露出来的东西,说是看着像军中用的羽箭,还不止一两支......”

“大人,军中用的东西,往年的都好好儿收在军营那头,那位殷姑娘又如何能拿到?倒是今年的军需,一直没拨下来。那位陆大人,听说很有几分手段,他要是真拦了那批军需......大人,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等京城那头派了人来查,大人要是一问三不知,到时候,这失职不查的罪名扣下来,可是大事儿!”

白昌宏一听事关军需就已经吓了一跳,再听见这个失职不查的罪名,当即便吓得有些结巴起来,“北地军需?北地是边防重地,那殷姑娘一介女流她,她怎么敢?”

“大约不是殷姑娘。大人可别忘了,殷姑娘背后站着的是谁?那些东西,事关重大,那牙婆若是看岔眼了倒是还好,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有人对北地军需动手了,又是在大人的治下......还有,那位小墨大人,他背后站着的是墨家和墨相,他又最看不惯陆大人,到时候追查起来,若是牵连了大人您,恐怕就完了。”李师爷重重叹了口气。

白昌宏不住地点着头,蓟城里如今就住着两尊大佛,不管是陆大人还是小墨大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李师爷觑着他的神色,低声建议道,“要下官说,大人不如先带人过去抄查一番,若是误会一场,那便好。若真是.......那大人也总有个说辞不是?”

“好好好!”白昌宏连声答应,回去换了官服,取了印信,李师爷点了七八个衙役,一行人就这么直奔三里街陆深名下的院子而去。

三里街那座三进的小院子里,小丫头藤萝把茶端给殷姑娘后,也没退下去,就这么杵在那儿,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殷姑娘身上。

外头院子里,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正有条不紊的搬运着东西,藤萝方才偷偷看了眼,只瞧见几样类似刀剑的东西被裹在厚厚的布料里,那东西泛着寒光,藤萝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