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死了,他留下的那些人说不准会来一出鱼死网破,真利用裴家给欲之闹出什么大祸患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事儿不容小觑,孟妩吩咐得急,元锦更不敢怠慢,从一众护卫里挑了个马术最好的,把叠成方胜的信儿交给他,叮嘱务必赶在两个时辰之内送到裴晏手上。

那护卫领了吩咐,当即便挑了匹快马,一人一马轻装上阵,抄近路一路狂奔,刚刚好卡着两个时辰的点儿把方胜送到了裴晏手上。

裴晏看过信,又找了长渡过去,不多时,长渡便亲自骑马迅速赶往蓟城传令去了。

书房里,青卓听着裴晏吩咐完事儿,抬眼一下又一下地觑着书案后坐着的人,话在喉咙口盘旋了好几遍,还是没忍住,“主子,现在让人都停手,会不会不大好?”

主子原本就打算在这几日里直接对陆深下死手,为了这事儿,底下的人也没少筹备,但方才夫人递了信儿过来,也不知怎么说的,主子立马就打消了之前的一切安排,还专门派了长渡去蓟城给季先生传信......这可不像是主子从前的作风。

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裴晏正看着京城那边的邸抄,听青卓一句不大好,先失笑出声,“怎么就不大好了?你觉得先前我的安排是最好的?”

他之前的安排,和从前他处理那些生意场上的对手没什么分别,用在陆深头上,大约是要把从前更费工夫些。算不上最好的安排,但做好了,也一样能取了陆深的性命。

“当然......属下不是说夫人的安排不大好,要不,两头并进?”青卓原本那句‘当然是最好’说了一半儿,又强行咽回去几个字,连拖带拽地蹦出后头这串话,急的青卓一脑袋汗都冒出来了。

主子最看重夫人,他可不敢在主子跟前造次。

裴晏点了点桌上的邸抄,眼睛微眯又舒开,“先前那个安排,是照着最快、但也最危险的结果去的。我有把握取了陆深的性命,但却不知道会遇上多大的危险。别说是我,就算是师傅,也算不准每一件事儿。”

这倒是,青卓听得连连点着头,他们龙虎山一道,刚进门的时候,外门的洒扫老头儿都会絮絮叨叨说一句“人算不如天算”,后来进了内门,师傅们也常说差不多的话。人又不是神仙,哪能料事如神。

“那主子是说,夫人这个方法,更稳妥些?”

“大概吧。”裴晏唇边牵出丝丝笑意,下一秒,又尽数变为冷笑,“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那家,是个拖累。要不是有夫人替我操持,还不知道那群烂泥会给我造出什么祸患来。这次陆深抓着那头想设计我,暗线这边不就没查到?”

元锦跟着孟妩去了北地郡陈家以后,暗线上的消息就归给了青卓管着。青卓闻言,身子抖了抖,脑门上的汗珠越流越多,“是属下失职了.......”

“这也不能怪你们。从前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内宅里的事,你们管得不多,查,也查不出什么来。”裴晏摇摇头,他说这个,也不是要追究谁的错,青卓手底下这条暗线,盯得是朝中大事,裴家,确实没在其中。

“内宅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牵一发动全身,这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清楚。夫人既然有她的处理方式,那就照夫人说的去做。”裴晏说完,没再多言此事,朝青卓挥挥手,“去请姜家大爷来一趟。”

青卓被裴晏一通话训得抬不起头来,下意识应了一声,直到出了书房往外走到了垂花门下,他才从晕晕乎乎中回过神来。

主子那意思是说,夫人想那么做,所以就那么做了?

嘿!青卓抬手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壳,他怎么就糊涂了,方才非要缠着主子说那么一堆话,从知道信儿是夫人那头递来的时候,他就该什么都不问,赶紧照吩咐做事儿才是!

真是糊涂死了!青卓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出了院子找人去请姜大爷过府说话,心里头寻思着,往后再有这种事儿,他可得把夫人放在第一位才是。

蓟城里,季先生送走长渡,绕了个圈儿回到自己那间小院子,在葡萄架下坐下来,凝神想了会儿,还是不得其解,干脆又站起来,背着手绕着这葡萄架来回打转。

小厮临喜一进院门,就见他家先生正拧着眉头绕着那架落得只剩葡萄藤的葡萄架打转,便不由得跟着仰头看了看那葡萄架,这不是和刚才出门前一模一样,先生这是看什么呢?

季先生最烦别人打断他的思路,眼下临喜见他想的入神,也不敢开口,只好站在一侧瞅着他。

本来他是在外头茶馆里帮先生办事儿来着,结果方才,来了个护卫,说是先生叫他回去。眼瞧着那陆深跟人进了二楼雅间谈事,临喜那个着急啊,为了盯陆深,他不知道跟了多少日了,好容易才抓着一次,结果却被自家先生给拦住了。

临喜惊讶之余,又提着颗心,陆深不是个好惹的,这点他再清楚不过。先生派出去的人手,十次得有三四次都折了,要么就是没跟上人,要么就是被人耍了,反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主儿,陆深的手段,他从蓟城那些下九流里听了不知道多少回,心里头自然是有些怕的。

听说季先生叫他回来,他便觉得是自己被人给发现了,问都不敢多问,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了茶馆,又在外头护城河那块来回绕了好几圈,这才回来的。

第552章 喜事一桩

可他进了院门,瞧着先生这脸色,又不像是有坏事儿。临喜目光凝在季先生身上,跟着他一道绕了好几圈,直绕的自己都头晕了,他才隐隐有些觉得,这不但不是坏事儿,好像,还是件好事儿?

“你回来了。”季先生像是一下想通了关键点,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正好和边上的临喜对上视线。

“诶!外头的陈老三来说先生找小的有急事儿,小的还剩半杯茶都没喝,着急忙慌就赶回来了......”临喜一番话说了一半儿,觑着季先生的脸色,堪堪转了个话音,“先生,像是有喜事儿?”

季先生刚坐回葡萄架下的藤椅上,闻言便扭过身子对着临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看着像是有喜事儿?”

“像!”临喜点头如捣蒜,“小的进来头一眼瞧先生,就觉得是有好事。”

季先生手落在自己的脸上,使劲儿揉了揉,随即便笑起来,“看来我这功夫还不到家,喜气是从心底溢到脸上来了。都叫你给看出来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小的伺候先生这么多年,就算闭着眼儿,小的也能从先生这一呼一吸之间觉察到先生的心情如何!”临喜得了准话、确定了是真的有喜事儿以后,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定了,眉飞色舞的说起促狭话来。

“还真是,”季先生哈哈一笑,衣袖一拂,“你跟了我,得有小十年了?”

“先生,是十一年!”临喜竖着两根手指头,往中间那么一对,嘻嘻笑着道,“小的家里遭了饥荒,逃出来那年,在路上遇上先生伴殿下微服往南查两浙粮仓水患的事儿,殿下见小的有几分聪明,就让小的帮忙跑了几天的腿儿,后头,先生就把小的带在身边了。”

季先生听着他的话,笑意一点点从脸上漫出来,“嗯,那年,殿下也还年轻得很。殿下的心善,是一直都有的。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我就跟着殿下了,殿下和善心软,对谁都和和气气......裴四爷不同,打小时候起,皇子们一块儿念书,太子挨了不明不白的欺负,他自己能忍,裴四爷忍不了,干脆仗着年纪小,一口攀咬上去,把瑞王咬得血肉模糊!”

临喜大睁着眼睛,一副极认真的模样听着季先生的话。这些话,先生从前可一直没说过,那位毕竟是太子殿下,轻易说不得,这另一位,虽然不是皇家子,但却是个不好惹的,先生往日里也不敢多提。今儿却难得提了,还是把两个人放一处提的,这两相对比,先生是想说什么?

“裴四爷,做事狠绝。从小时候就是如此,长大了,更了不得。小时候谁得罪了他,左不过被咬一口,如今,他一句话,就要一个人的命。哎!也不是说不能要人命,他们在这个位置上,脚底下踏了不知道多少的人命,这都是各人的选择,死了,怨不得别人。可我就怕裴四爷这个态度!”

“他这次说要陆深的命,是没顾虑旁的事儿!照他的意思,只要能拿了陆深那条命,就算付出再多,也使得!你听听这话,这像话吗?殿下在京城里,一步一个坑儿,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人想把殿下拉下马来,裴四爷是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他行事,太过随心所欲,太容易给人机会。这事儿,我明里暗里,也提了不少次,可裴四爷还是不放在心上!”季先生一段话说完,语气跟着往下沉了沉。

临喜大睁着眼睛,先生怎么由喜转悲了?

“我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我虽拦下了他亲自来蓟城,但我拦不住他要不择手段杀了陆深这事儿。谁想到,裴夫人就那么一封信送过来,一封信!他就改了主意!”季先生喉咙里咕噜了两声,欢喜地哈哈大笑起来。

临喜啊了一声,先生怎么又由悲转喜了?!

“先生是说,裴四爷改主意了,不杀陆深了?”临喜不知道他家先生这来回转换的情绪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大胆猜了猜,万一猜对了呢?先生像现在这么高兴的时候,可极少,就算是猜错了,他也得猜猜看。

“你小子果然聪明!”季先生心情愉快极了,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口,“不过这话,也不全对。陆深,还是要杀的,但不能像从前想的那样,不顾手段,不管后果的杀。这杀人,也是有讲究的。一步步都安排妥当了,那一条命,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先生这话是说,裴四爷有更周全的法子?”临喜又大着胆子猜了一次。

“这次,你可没沾边了!”季先生放下茶杯,乐呵呵道,“是裴夫人的主意。不是裴四爷。嗯,今儿这遭,多亏了裴夫人。她一封信,拦下了不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