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肃静一片,除了走在最前面的陈老将军和宋祁之外,没有人敢随意开口。广渊跨过去,赶在陈老将军到之前先一步掀开了主营帐的帘子,躬身往边上退了两步,让他们好进去。
陈老将军已经让宋祁撒开了搀着自己的手,不过另一只手却还牢牢抓着田晖没松开,三人行至主营帐门前,他也没急着进去,转过身来对着后头安静无比的秦翳和礼泉润道,“你们自去忙就是,我一个老头儿,有宋家小子和田家小子陪着说两句话就成。你们两个可都是主将,千万别误了事情。”
这话一出,别说秦翳了,就连礼泉润都明显愣了愣,陈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他特意来一趟,难不成真的就只是来看看田家这小子的?田家有那么大的面子吗?!
礼泉润挠着下巴,还想再问两句什么,可对上宋祁的视线,又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一群人面面相觑之际,宋祁跟着开了口,“都不用跟着了,晚上我让人备几样好酒好菜,到时候大家都敞开了吃。”
这话和赶人没什么区别,后头这群糙汉子也听出来了,人陈老将军跑这一趟,还真是专门来看看田晖的!这个认识让众人震惊之余,难免又有几分羡慕嫉妒,可再嫉妒又怎么样?宋祁 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们这群人总不能还装作听不出来硬着头皮跟进去吧?
于是一群人只好把不甘往肚子里头咽下去,一个二个地先后离开了主营帐前。
礼泉润和秦翳到底是主将,两个人都留在了最后,分别朝着宋祁和陈老将军打了声招呼,这才一前一后离开了。
陈老将军拍拍田晖的手,眼神儿却落在身侧的宋祁身上,“秦翳还是一如既往不待见你啊。”
宋祁懒洋洋地哦了一声,浑不在意地抬了抬下巴,“您老先请进去吧,有什么话在里头说来的好些。”
陈老将军眉毛挑了挑,啧啧摇头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感慨些什么。
田晖的目光在这俩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的马靴上,一副乖顺极了的模样,任由陈老将军把自己拽进了主营帐里。
礼泉润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自己的营帐跟前,他满脑子都想着陈老将军的来意,也没注意脚下,正好和急匆匆赶回来的钟犁撞了个满怀。
“嘭”的一声响以后,两个人具都闷哼了一句,紧跟着便一人捂着心口一人捂着脑门儿唰唰各自往后拉开一段距离。
见到捂着脑袋的人是钟犁,礼泉润便松了口气,“嘶!钟先生你这是打哪儿回来?怎么急的一脑门汗?”
钟犁不仅一脑门汗,连面色也透着几分惨白之意,瞧着像是虚弱极了,一时间也没开口。
他这模样搞得礼泉润多少有些心虚,钟犁可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比不得自己皮糙肉厚的,这么一撞可别把人钟犁给撞坏了!礼泉润忙不迭扶了钟犁进了自己的帐篷,又让人在自己那张铺了虎皮的椅子上坐好,端茶倒水的忙了一通。
钟犁这时候缓过些神来了,他摆摆手拒了礼泉润递过来的茶叶末泡冷水,“将军,我有话要和将军说。”
“啊?什么话?”礼泉润见他不接,也没在意,只自己接过来往嘴里闷了一口,钟犁一贯不爱喝他这里的茶,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钟犁深吸了口气,伸手摁住了礼泉润端茶的那只手,“您先别喝,听我说。”
“什么话连茶都不让人喝了......”
礼泉润嘟嘟囔囔,到底还是把茶盏放了下来。
“沈欢离开北地了。”钟犁咬字咬得极为重,眼神一错不错的落在礼泉润身上,“陈老将军这次过来,恐怕和沈欢出关脱不开关系。”
“什么?!”礼泉润唬地一下站起身来,眼睛里透着几分不可置信,“你说,谁出关了?!”
沈欢,沈六爷,北地这边传遍了他的名字,礼泉润就算想不认识都难。
钟犁望着他,沉沉地点了点头,“是沈欢,沈欢瞒着所有人出关了。”
“不是,这怎么可能,他一个罪臣......”礼泉润刚要说,他又没有通关文牒,怎么可能出得了关,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给强行咽了回去。
钟犁不是都说了?沈欢是瞒着所有人出关的,所以也就是人家压根没用通关文牒,那要么就是伪造了文书混出去的,要么就是,藏在那些大商行的车队里出去的......不管是哪种,沈欢出关这件事若是真的,都让礼泉润不寒而栗。
在北地为将这么多年,礼泉润深知这片地方远不如面上那般平静。这个沈欢是从前沈家唯一的后人,他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多年,最后即便是被揪出来了,也能靠着编瞎话的本事保全性命,这份本事本就不容小觑。
这样聪明的人,偏生是朝廷的对手。他现在瞒着人出关,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就是了!
礼泉润越想越多,越想脸就越白,短短片刻,他那张黑黝黝的脸倒是比面前坐着的钟犁还要更白上几分。
第496章 入局
说来也可笑,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最怕的就是起战事。
正因为自己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所以才越发懂得打仗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儿。一旦起了战事,那就是脚踩着千万人的鲜血和尸体在拼杀,成了,便是功名一件,不成,那就自己变成被踩踏的尸骨。
人到底都是惜命的,哪怕是礼泉润这样的汉子,也不想时时刻刻的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这几日边疆这边虽然偶尔有些小打小闹,可却一直没有大动静,他渐渐也放松了心态,总觉得今年和从前几年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那几个小部族缺吃短喝的了,所以才闹这么一番,说白了跟山上土匪下山抢劫一个德行,也不会闹出什么大问题。
可眼下钟犁说沈欢瞒着人出关了,那这事儿,可就大不一样了。
哪怕礼泉润脑子再笨,也知道钟犁是个什么性子,要不是因为事态紧急,他怎么会着急成这样!
钟犁长叹了一声,面上的惨白半点儿也没消去,“这事儿是季先生告诉我的。将军也知道,那位季先生是裴晏的人。”
礼泉润呐呐地应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季先生是裴晏的人。宋祁虽然人不在远征军这边,但却会时不时的派人过来看看情况,这个季先生就是这段日子常来的人。
他看见宋祁身边的广渊还有几位同来的将军都对季先生客气的不得了,那分明只是个门客,却能被宋祁手底下的人那样捧着,他就算脑子再怎么缺根筋都能看得出来,旁人这不是给季先生面子,是在给那位裴四爷面子。
提到那位裴四爷,礼泉润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和那个潜逃出关的沈欢之间的关系,从前北地里还有过流言,说裴晏来北地压根不是帮皇帝办事儿,他是为了救沈欢来的。
可这么一段日子下来,裴晏展示给别人的可全然没有半点儿要救沈欢的意思,他沉稳狠戾,对别人狠,对沈欢,更狠。裴晏才来多久,就把一直隐姓埋名的沈欢给掀了个底朝天,甚至把沈欢名下那些商行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查封了不少。
这样不留情的手段,让外头那些传言不攻自破。
裴晏初到北地的时候,礼泉润曾听人提过他,说这位裴四爷是个笑面狐狸,看着好相处,其实却是个心思最多的,要是一不小心,可能会被他算计的骨头都不剩。真要说起来,裴晏似乎只有在他夫人那里才有那么一丝人情味......
钟犁跟了礼泉润不少日子,一看他这恍惚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又想远了,他起身走过去,“将军,沈欢出关这件事,肯定会引起不小的震动。这事儿不能往外传,至少现在不能。季先生会把这事儿透给我听,只会是那位裴四爷的意思。”
“裴四爷把这事儿透给你听做什么?”礼泉润看一眼钟犁,“你是说,他是想透给我听的?”
钟犁叹气,又点了点头,肯定了礼泉润这个猜想。
“我一个大老粗,提刀上战场还行,要让我掺和进他们这些斗来斗去的阵营里去,我哪里算的过他们!?”礼泉润两条眉毛高高抬起,瞳孔跟着瞪大了好几分,想也不想地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行,这事儿让我知道也没用啊......”
那位裴四爷蔫坏蔫坏的,他可不想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