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脑海里浮现出年轻了好几岁的张天师，依旧留着那一把白花花的胡子，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开口却是大逆不道之言。

“你心底只认一个太子，这不行。你不是为了太子而活着，也不该为了任何人而活着。欲之啊，你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那是你自己的决定。可你不该把生的念头寄托在旁人身上，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行。万一太子没了呢？！那你要如何？”

这话若是传出去，龙虎山大概会从世人眼中的神仙之地变成一群逆贼的窝点吧？他当时听了，也觉得嗤之以鼻。

他没否认张天师说的为了太子而活这件事，他只是下意识的反驳张天师，他说太子绝对不会出事。

那时候他心底只有一个太子，他自觉有本事，又有龙虎山相助，凭他的能力难道还不能护太子周全吗？所以他并不觉得张天师的话有道理，也压根没去思考过他话中的深意。

直到现在，朝堂北地都风云诡谲，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才刚打响，他心底竟然就生出了几分惧意。

尤其是季先生告诉他，他们怀疑沈欢已经混在商行队伍中出关了以后，裴晏心底的那一分不安和无措顿时变成了三分。

沈欢在这个关头混出关去，想要做什么？他这是障眼法，要对东宫动手，还是说真的打算对北地十三郡下手......或者说，要再度对孟妩下手？！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他就再难压下去，连季先生的话他都听不真切了。正好京城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他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了季先生两句，把人先忽悠走了，这才匆匆赶了回来。他得亲眼看看孟妩现在好不好才能安心。

来的路上他思考了一路关于张天师说的那些话，从前不屑一顾的事情，如今都变成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裴晏猛然惊觉，原来他也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他不是神仙，做不到让太子万无一失，也保证不了最后的结局如何。

第488章 小娇娇

他只能竭尽所能，尽力帮太子登上那个位置。若是换做从前，他不会在乎自己这条命，可现在不一样，他前段日子才答应过簇簇，要为了她和孩子，保重自己的这条命。

裴晏依着门框，背后是晨间的太阳，照在院子里，却叫人感受不到什么暖意，只有那屋子里一片热闹，卷着丫头们的笑声和地龙的热气袭来，让他心底稍稍回起些温度来。

要是到时候情况真的不好，他得先把簇簇送到龙虎山去，那地方易守难攻，又有那么多高手，不管是哪方的人马，总归都不敢轻易去攻，又有师父师娘帮着照看她，或许会好些。

他想的出神，短短一会儿，他已经在脑子里把几个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演练了一遍。人出了神，就没太在意跟前的动静，连丫头们的笑声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都没觉察到。

“欲之。”还是孟妩先发现他，她高声喊了他一句，仰头朝他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意。

裴晏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目光还是落在孟妩身上，却比之前要多了几分深意。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季先生要来？宋祁那边没什么事情吧？”孟妩说着就要起身朝他走过去，云裳和金嬷嬷忙不迭要去扶，她这个肚子要是摔一跤，那可不得了！

“事情谈完了就回来了，正好有事要和你说。”裴晏这下是彻底回过神来了，提脚直奔孟妩身边，把人又扶回到炕上坐下，自己就顺势坐在了孟妩身边，他碰了碰孟妩的指尖，觉得有几分凉，便下意识把她的手握在自己两手中间，替她暖着手。

“怎么这么凉？”裴晏自己身上也没多暖和，他便抓着孟妩的手往自己唇边送了送，口中哈出一口热气，喷在两个人的手上，然后捏着她的手搓了搓，一副旁若无人的亲近模样。

金嬷嬷乐得看他们小夫妻亲近，于是顶着满脸的笑，招招手，让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带着云裳退到了进门的两个大梅瓶边上，那地方不远，能随时听见他们的吩咐，但又不至于把他们俩人之间的对话都收在耳朵里。

“哎，这么多人！”孟妩嗔了他一句，哪怕早知道了他这性子，但金嬷嬷那笑意还是看得孟妩脸红了红，她月份起来以后，倒是比不得刚查出来有喜那阵那么粘人了，脸皮自然也比不得那时候，被丫头们那么会心一笑，她多少还是会害羞。

裴晏捏了捏她的手，满不在乎道，“我关心我夫人也不行？”他紧跟着又问了一遍，“怎么这么凉？这屋子里地龙没烧好？”

看来明儿得叫百晓生带人来重新修一修。

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孟妩忙道，“就是路上走得慢了些，汤婆子灌得又早，过来有些凉了，刚才百结拿下去重新灌热汤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她有了身子以后，身边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都是经由百结云裳或者是蔷薇这几个一等、二等丫头的手，旁人送过来的，金嬷嬷一概不许她用。所以百结云裳两个大丫头现在连灌汤婆子这样的小事儿都得亲自去一趟。

但裴晏却觉得这法子好，听见是百结去办了，放心的点点头，继续搓了搓掌心替她暖着手，“青墨去了京城，你身边这人还是不够。珈蓝虽然不错，但比起青墨来，还是少了几分功夫。要不我再让师娘给你找个功夫好的人来？”

“可别，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用得上那么多人伺候着！昨儿个姜大夫人来看我，还说外头世家都在传，说这裴府上下如今就是个铁通，围着我这玻璃人呢。”孟妩抽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

“你不是玻璃人，你是我的小娇娇。”裴晏又一把抓回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坦荡无比，倒是把孟妩这个听得人弄得面红耳赤。

“别闹，”孟妩嗔了他一句，金嬷嬷和云裳就在不远处站着呢，她怕这人接下来又要说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连忙咳嗽了一声，把话又绕回正题上来，“不是说有事儿要和我说？”

裴晏斜斜靠在炕上，长腿伸开，双臂往前一捞，牢牢把孟妩圈在自己怀里。他把下巴搁在孟妩一侧肩头上，又蹭了蹭，“嗯，是殿下那边递来的消息。”

“是宫中的事情？”孟妩回头看着他，眼睛里有几分隐隐的期待。这个局，他们布了这么久，耗费了这么多心血，眼瞧着有点儿曙光要出现了，她当然期待无比。

不等裴晏回答，孟妩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宋贵妃那边应该没什么大碍吧？我让八娘子给她带了口信，没想到她会出手得这么干脆，要是她没事还好说，要是圣上那边真怪在她头上......”

“宋贵妃没事。”裴晏被她一句句缠的紧，瞧她这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跟着笑起来，一手绕着孟妩耳侧的一缕头发把玩着，“圣上那边没再往下深究，自然也不可能把事情怪在她头上。后宫里头如今，宋贵妃算得上是一家独大了。”

贤妃和皇后都还被关着禁闭，太后病了，昌平公主也还在养伤。这后宫里，可不就是宋贵妃最大了。

“这就好。”孟妩闻言松了口气，只要那件事没牵连到宋贵妃那就行了。

“这下放心了？我都说了，外头的事儿你不用多操心。”裴晏贴过去，亲了亲她的耳垂，又跟平安一样再度蹭了蹭她的肩颈，蹭得孟妩脸上飞起一阵红晕。

她忙用两手推了推裴晏的脑袋，“我这不是多操心！哎呀，你起来，我还有话要问呢。殿下那头怎么说的？要从哪边开始动手？”

她和裴晏虽然做了不少安排，但最终的决策还是得听太子的。如今北地和京城两处皆不安稳，眼瞧着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都憋不住出来蹦跶了，他们当然也得开始考虑收网的事儿。

第489章 求佛保佑他

裴晏任由她推着，身子却巍然不动，只在指尖摩挲着她的发梢，另一只手杵着脑袋，偏过头去懒洋洋地瞧着她，“殿下的意思是，从瑞王那边开始动手。”

这也正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比起沈欢来说，瑞王那边的行动和想法都好猜太多。而且现在发生了宫里头那件事，圣上对瑞王的那份心思又冷了下来，不仅收了他的权，还连带着好几日都不见瑞王。照瑞王的性子，他又怎么能忍得了到嘴的鸭子飞走？

如今陆深远在北地，瑞王身边得用的也不过是一个徐长理和一个常阁老罢了。这两个人一个盲目，一个怯懦，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帮着瑞王把事情做到完美。所以，瑞王只要一动作，那么东宫这边就能钻空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可比对付沈欢要来的简单多了。

“那也好，”孟妩点点头，她也觉得瑞王更适合拿来开刀些，“不过要是瑞王在这个档口出了事，秋猎和万邦来朝要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说，瑞王好歹也是一代亲王，他出事的影响，可比后宫里贤妃和昌平公主扯头花来的严重多了。

那些小藩国已经有到了京城歇脚的，要是真出了事儿，万邦来朝指定得往后延。

裴晏扯着唇角，声音有些漫不经心，“那就不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