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蓟城。

从西市卖豆花儿的婆子到城东茶馆儿里蹲着听说书的一群白丁，谁不知道陆大人身边那位殷姑娘把人家荷香楼给砸了，逼得东家的大小姐不得不从蓟城回老家去避一避。这种事儿向来都是一人一张嘴，一传十十传百的，等传了一圈儿下来，这事情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意思了。

官舍后院儿花厅里，解五娘子坐在栏杆边上，从丫头手上接了鱼饵转身垫着脚扔下去，笑眯眯看着池底的的鱼儿瞬间聚在一处争抢吃食。

离解五娘子六七步远的地方，站了个衣着普通包着头巾的婆子，此刻她正讨好地说着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给解五娘子听。

“说是荷香楼东家那位大小姐不奢望能嫁给陆大人做正妻，就想一顶小轿子抬进门去，好好伺候陆大人就是了。可偏偏那位殷姑娘跟个母老虎似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这消息，直接领着十来个壮汉打上门儿去了，那荷香楼是开门做生意的，见了谁来都是笑脸相迎，谁想到就迎进来了个夜叉鬼！那殷姑娘仗着自己得陆大人宠爱，打砸了荷香楼不说，更是闹着陆大人，不许他娶旁人！”

“噗！”解五娘子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呢，听到这儿实在是没忍住，茶水就这么直接喷了出来。

那婆子被唬了一跳，“七少奶奶没事儿吧七少奶奶！”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七少奶奶要是因着自己讲的话呛着了伤着了，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完犊子了！婆子吓得双腿打颤，一张老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小眼睛惊恐万分地盯着被丫头们围在中间拍背顺气儿的解五娘子，心底把自己仅知道的那两句佛经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

“咳咳咳！”解五娘子自己缓了一会儿，就挥手让丫头们都退在一边儿去，“我没事儿，你接着往下说。”

那婆子打量了解五娘子一番，见她除了一张脸有些泛红之外，确实好好儿的，心底蓦地松了口气，忙不迭点点头，又挺直了腰板儿，找回了先头的感觉，接着往下道，“那位陆大人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殷姑娘说什么他应什么，人家荷香楼东家的大小姐那么一个黄花大闺女，愣是被他给逼得在蓟城呆不下去了，这牵扯上了陆大人，往后荷香楼东家那位大小姐再想在蓟城找户好人家可就难咯！”

“陆深呢？外头是怎么说......”解五娘子咬了下舌头，“陆深是怎么个回复？”

婆子双眼一瞪，仿佛想起什么令人难过的事儿，一边啧啧摇头一边道，“那陆大人也着实不是个东西，他护着那位没名没分的殷姑娘砸了人家荷香楼的招牌，又逼得人家荷香楼东家大小姐差点没了命......”

“等会儿，怎么又成荷香楼东家那位大小姐差点儿没了命了？”解五娘子抬抬手，她觉得她有些听不懂这婆子的话了。

“嗨，七少奶奶您想，那黄花大闺女，传出来这样的事儿，清白不就没了？这没了清白，放在那些世家大族里，可不是要一根白绫吊死的！所以说差点儿没了命嘛！”那婆子自圆其说了一通，说的十分头头是道。

解五娘子跟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要不是她出身世家大族，她差点儿就信了这话。不过这也不是要紧的点，解五娘子倒是没打断她，只朝那婆子微微抬了抬眼睛，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那陆大人不是个东西，”婆子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他也没说要解释两句，完全就由着那殷姑娘的性子来！外头都在传呢，说陆大人要娶这个殷姑娘做妾。”

“做妾？”解五娘子已经从栏杆边上下来了，她怕再在那儿坐着，一会儿这婆子要是再说出点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她恐怕得掉进池子里去了。天气渐凉，解五娘子让人把花厅里的石凳都套上了一层厚实的棉垫，那婆子跟在她后头，瞧她在铺了毛毡的位置上坐定了以后，这就又继续往下说话。

“可不是，殷姑娘那做派，也不像是世家大族的姑娘，那位陆大人可是出身京城伯府呢，他姑姑又是皇后，哪里会让殷姑娘做正妻！”婆子说的有鼻子有眼，活像是她就站在陆深边上听见他说这个话了似的。

不过解五娘子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市井里的流言，就得让市井里的人来说，否则就少了那么些意味了。她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竖着耳朵听那婆子说话。

那婆子也知道解五娘子想听什么，乐呵呵把市井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都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两句自个儿的评价。“要照老婆子来看，这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可你说陆大人这未免也太不给人面子了，甭管怎么说那都是黄花大闺女一个，他就由着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这么传，真不像个男人样！”

“嗯，说的很对，真不是个男人样。”解五娘子赞同的应了一句，这茶也喝的差不多了，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她也该办正事儿了。

解五娘子朝一侧的丫头微微颔首。小丫头会意，立马从腰间掏出二两碎银子，塞在那婆子手上，那婆子嘿嘿一笑，谄媚非常地给解五娘子道了谢，“谢七少奶奶赏！七少奶奶往后若有什么事儿，只管找老婆子我，这蓟城上下，就没有老婆子我不知道的事儿！”

解五娘子捧着茶盏笑眯眯地点点头，瞧着下人把那婆子带出了二门，这才往后一靠，长舒了口气般，扭头对连翘认真道，“我觉得我要是不拦着她，她估计得给我编出一份儿新的话本子，名儿我都替她想好了《京城陆世子的爱恨情仇》！”

第456章 谁在编故事

连翘噗嗤一下笑起来，“七少奶奶又不是不知道这王婆子的嘴，整个蓟城里就没有她编不出的故事来！”

解五娘子恍然点着头，“我当然知道！”她就是知道这王婆子的性子，才叫人特意把她请到府上来说陆深的事儿给自己听的。

“不过，这故事还差了点儿感觉啊。”解五娘子说着放了茶盏，一手搭在桌上扣了扣。

这故事听着挺精彩，但她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连翘又给她倒了杯温水，往前推了推，瞧解五娘子一脸思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王婆子不是都讲的挺清楚了，外头现在对陆大人评价可不怎么样，都说他为了个来路不明的殷姑娘昏了头......七少奶奶难道还有别的要求？”

她是解五娘子的大丫头，解五娘子要办事儿，自然也绕不开她去。所以这次在外头煽动流言，也有连翘的份儿。不过眼下的情况在连翘看起来已经足够了，那位毕竟是和他们家七少爷一道领了圣旨来北地的，若是闹得太过，她怕解五娘子也会被牵扯进去。

解五娘子没答话，只盯着连翘看了好一会儿，猛地站起，也不管自己把周边伺候的丫头们都吓了一跳，只把手搭在连翘的肩上，眼睫扑闪了两下，惊叫道，“好连翘，多亏你提醒我了！”

“七少奶奶？！”连翘一愣，压根儿不知道解五娘子这是怎么了。

“你去叫人打听打听，看看那位殷姑娘这几日常去什么地方。”解五娘子在原地来回打着转，嘴上嘀嘀咕咕地道，“我差点儿就被这故事给带进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编这样的故事，差点儿害得我忘了正事儿！”

“啊？”连翘十分不解，“七少奶奶还要再插手吗？可这事儿不都结束了......”

之前他们分明找机会在那位殷姑娘跟前提了两句关于陆深的事儿了呀？怎么七少奶奶现在又要去一次？

“没结束，早着呢！”解五娘子看着眼前的茶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故事一定是陆深编出来转移大家关注点的，我差点儿就上当了！”

孟姐姐交给她的任务可是叫她想法子挑一挑那位殷姑娘对陆深的不满，再借机推翻陆深想掌控飞鹰堡的事儿，可如今外头传出来的这些话，看似是把陆深踩在了泥地里，可实际上呢，却把陆深对那位殷姑娘的情谊表现得淋漓尽致！

解五娘子先前被王婆子那一通“陆大人真不是个人”的论调给乐呵得差点儿找不着北，一时半会的还没反应过来。可连翘那么一说，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那可是陆深，是连墨三爷提到了都要皱眉的陆深！那样一个人，在京城美人如烟的情况下都尚且能坐怀不乱，难道来了北地就能被一个殷姑娘给勾得丢了魂儿？

王婆子说的那个故事，哪哪儿都好，可就是有一点不好把陆深说成了个情深义重的男人，至少对殷姑娘来说是情深义重的！

可她和孟姐姐要的是让殷姑娘和陆深闹起来啊！这外头都传成殷姑娘是陆深心头宝了，那殷姑娘还怎么跟陆深闹？这不是让她之前的布置都成一场空了吗？

可恶！孟姐姐说的果然没错，姓陆的这份心思还真不是一般地深！败自己名声的事儿他干起来是一点儿都不手软。

解五娘子握了握粉拳，咬着下唇扭头一看边上还愣着的连翘，“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办事儿啊！”

“啊！是是是......”连翘有些头昏地转了两圈儿，然后才一路小跑出了花厅，忙着找人去办事儿了。

因着这一出，解五娘子一整日的好心情都没了，连池塘里那几条肥嘟嘟的锦鲤都没能让她提起半分兴致来。墨七还在二门外就瞧见了一个胖嘟嘟的丫头搁那儿踮脚看了好几眼，他两条眉毛高高抬起，心头忽然涌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墨七身子反应可比脑子快多了，拽过一侧的枫叶就要扭头往外走。

几乎是同时，那胖嘟嘟的丫头也瞧见了墨七的背影，一双小眼睛登时亮得出奇，“七少爷！七少爷！七少奶奶等您一起用饭呢！”

墨七脊背一凉，心底大喊了一声完蛋。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小胖丫头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墨七和枫叶跟前，顶着一张笑脸一手抓了一个，跟拎小鸡仔儿似地拽着人就往上院里拖，“七少爷快进去吧，七少奶奶等半天了。”

“咳咳咳，莲花，我去，我也没说我要跑，你松开，你松开！”墨七揪着自己的衣领子，免得自己成为史上第一位被衣领子勒死的钦差。

一侧的枫叶像是早已经习惯这种待遇，默默朝墨七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七少爷，您下次想跑大可不必带上我！

上院里，解五娘子盘腿抱着手坐在炕上，外头有小丫头喊了一声，“七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