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娘子接过茶水，轻轻抿了口，又笑着摇摇头道，“我这是许久没见京城里的熟人了，心里头也挂念着。孟大小姐也知道，我来北地不久，过来没多久就嫁了人，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在，知道孟大小姐你要来的时候，我可是兴奋了好半晌，世子爷还说我跟个孩子似的。”

孟妩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说话的时候神色温柔，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也就明白徐八娘子还是很满意这场婚事的。她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徐八娘子能和宋祁过在一处，她就放心了。这又是一处和上辈子大不相同的地方。

“我也念着你呢。”孟妩顺着她的话音，拍了拍她的手，两个人又是一笑，这一瞬间倒是都找到了些当年没出嫁时候的感觉。

小丫头们上了些茶点水果来，便都屈膝退出了屋子。孟妩笑着朝徐八娘子身后站着的圆脸丫头招招手，吩咐道，“你也累了一路，这边不用你们伺候，我和你们世子夫人自在说会儿话。带她去后头抱厦里吃点心去吧。”

后边这句话是对云霓说的。

圆脸丫头先瞧了瞧徐八娘子，见她颔首，这才笑吟吟地给孟妩屈膝说了谢，然后跟着云霓出去了。

“你这个丫头我之前倒是没见过。”孟妩把桌上的几样精致点心往徐八娘子手边推了推，笑意清浅了些。

“嗯。从前身边跟着的那几个，都是家生子。离不开京城，就有一个贴身的大丫头愿意来，祖母倒是想用身契压着他们跟我一道来，是我觉得不妥。人家心不在这儿，就算是来了，也不好。还不如重新找几个得用又愿意跟我来北地的。”徐八娘子颔首，慢慢说着。

徐家二房当初到北地来，京城里不知深浅的人，说这是明升暗贬，都觉得徐家二房这辈子要栽在北地上了。况且徐八娘子又许给了宋祁，那位可是奉命驻守北地的驻将，没有皇命，再难回京了。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伺候，那些家生子们心底多少都有些不大情愿，毕竟他们是徐家的家生子，又不是徐家二房的家生子。

孟妩想着，微微叹了口气，“换了也好。那样的人压着过来，也做不好事情。北地这边不安稳，有那样心思乱飞的丫头跟着，反倒是危险。”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徐八娘子笑起来，转头看向孟妩，温声道，“前儿个，我阿娘身边的一个婆子就被处置了。她拿了大堂嫂的银子，每个月，会往京城那边递一封信。”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了停，笑意跟着淡下来，“写的东西大多是军中的事儿，也不知道大堂嫂是怎么收买的人，不仅是阿娘身边的婆子，阿爹身边的一个老管事，还有我们府上几个小丫头都被她收买了，这些人成一条线给京城递消息，别看这些人无关紧要，可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凑在一起，得出来的消息，也不容小觑了。更何况，我阿爹那个人，心粗，底下递上来的消息，就这么敞开放在书房里，他觉得这不算什么。”

孟妩盯着徐八娘子，见她神情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便低低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徐八娘子的一只手，轻声道，“都处置了就是。”

“嗯，世子爷也说不打紧。说我发现的早，递出去的消息不算太多，世子爷知道以后就立刻调整了军中的部署，连带着换值时间都跟着改了。”徐八娘子点着头，虽还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捻着帕子的那只手的指甲紧紧扣在掌心里，“我这位大堂嫂是个最聪明不过的，祖母一开始也说过。但我还是低估了她，没想到她志向如此远大，手居然能伸到北地军中来，也不怕闪了胳膊。”

第347章 担忧忽起

徐八娘子一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性子，这略带讽刺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足以见得南歆这次把她给气得有多狠了。

“她是为了瑞王。”孟妩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手，语气跟着冷了下来。

南歆和徐言蹊成婚以后，没有跟着去汝阳赴任，反倒是留在了京城里。如今又收买了徐家二房这么多人给她传递消息.......看来南歆是铁了心要帮着瑞王登位了。

“是，我知道。”徐八娘子仿佛气笑了，扭过身来看着孟妩，眼底的疑惑几乎就要溢出来，“可瑞王那边不是已经式微了？祖母递来的信儿里也说过，上次花楼事件以后，瑞王一脉的人几乎都被牵连到，连护国公府都动摇了，怎么我这位大堂嫂，还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站在瑞王阵营里，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婚事做赌！”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堂嫂，打从一开始就没看上过她大堂哥。人家也没想好好经营这段夫妻关系，所以如今一个在汝阳一个在京城，这成了婚，和没成婚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两个要怎么闹怎么耍心机，徐八娘子都不在意，可他们不能牵连到徐家。徐八娘子咬了咬下唇，难得有些情绪外泄。

南歆为何这么坚定不移的站在瑞王一脉，大约是和之前的记忆有关系。虽然不清楚为何她和南歆的记忆存在偏差，但是孟妩对这个结果却也乐见其成。瑞王注定是要失败的，就算没有裴晏出手，这辈子，凭瑞王那嚣张的做派，他跌落下来也是迟早的事儿。但这些注定不能说给徐八娘子听，孟妩只好又给她倒了杯茶，安慰道，“京城里有徐老夫人看着，北地这边你也把那些眼线都拔出来了，往后她再想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且安心些。”

徐八娘子深吸了口气，只能顺着孟妩的话轻轻颔首，转头看着孟妩无奈笑起来，“夫君也是这么告诉我的。瞧我，一说这些倒是来了劲儿，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前几日，大约就是你们初到北地那日，北地那边的一个驻将领头闹了一次事儿，他管的是军中马匹这一块。因为朝中的新命令，裴四爷来了以后，军中采办的事儿，一律得先报到裴四爷手上，得了首肯，才能往下拨银子。从前没这个规定，这些采办手头上能省下来不少银子.......可裴四爷来了以后，这银钱自然就到不了他们手上了。”

徐八娘子说到这儿，略微顿了顿，抬眸看了孟妩一眼，这才接着往下道，“这驻将领头闹了一通，虽然被北地郡守和夫君联手压下去了。但是隔天，陈家办宴，北地郡的官夫人们基本都到场了，提起孟大小姐您的时候，言语间多是不屑。陈夫人性子直，受不得他们那般弯弯绕绕，当面就发了脾气，那几个说闲话的官夫人自然辩不过她，可他们却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如今北地郡那边传的沸沸扬扬，都在说你人才刚到，就已经挑着陈夫人和其他人闹起来了.......”

徐八娘子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孟妩的脸色，毕竟这些话，可委实算不上好听。

孟妩目光扫了眼手中的茶水，没什么情绪地道，“这也没法子，四爷领了这差使的头一日，我就已经预想到会如此了。”

裴晏一来北地，便直接掌握了北地十三郡的军政大权，那些盘亘在北地这么多年的世家和当官的又怎么可能会乖乖把权利拱手相让？宁旭泽都已经憋不住动手了，剩下那些内宅妇人们说两句闲话，孟妩自然不会放在眼底。

徐八娘子顺着她的话微微叹了口气，又从一侧放着的匣子里拿出一本册子推到孟妩跟前，“嗯，旁的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内宅这头，我倒是多少有些了解。这是我前儿个理出来的，里头记的都是前儿个传闲话的各家夫人奶奶们的事情，从娘家到夫家，各种能打听到的事儿，我都叫人记在里头了。我想着，你大约能用上。”

那册子厚厚一本，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孟妩接过来，真心实意地对徐八娘子道了声谢，说起来，她和徐八娘子也就见过几次面而已，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疏远，孟妩还挺喜欢和徐八娘子相处的。

徐八娘子摇头笑了笑，“当初我们家的事情，多亏了裴四爷和您从中周旋，这才给了我爹爹一条出路。是我该向你们道谢才对。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孟妩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笑起来，只道，“那我先不说谢字，往后，恐怕还有麻烦你的时候呢！都留着，以后一起说就是。”

徐八娘子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来，她喜欢和孟大小姐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这世间其他人也能如孟大小姐这般，那就好了。

上院这边两个女人家正一边品茶一边细细说着各家内宅里的事情，书房这边也没闲着。

宋祁手里握着茶杯，越想心底越慌，这茶也喝不下去了，干脆重重把茶杯搁在了桌上，烦恼地道，“既然已经查出来是宁旭泽安排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他知道裴欲之这个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但是却也没想到他一来北地就先把宁氏给得罪了。那宁旭泽又是个锱铢必较的，这次裴晏动了他手里的一笔大生意，相当于直接打乱了宁旭泽这段日子的计划，那位能放过裴晏？

相比宋祁来讲，裴晏可以说是冷静极了。他心底的那点烦躁也只在事情初发的时候浮上来过，如今他早已冷静下来，一边听着宋祁抱怨，一边慢悠悠喝了口茶，这才道，“宁旭泽就是个明面上的挡箭牌罢了。这事情，只会是沈欢操纵的。”

“可那个沈欢他不露面啊。”宋祁两手叠在一起啪啪拍了两下，一脸烦闷地道，“你坑了宁旭泽一笔，他一定记恨上你了。要是他真和那个沈欢联手.......”

第348章 内外之因

“宁氏好歹也是北地三大世家之一，你又是初来乍到的，往后可有你好受的。”

裴晏挑眉觑着他，“我都不着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能不急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北地这边有多排外。朝廷里来的人，在这儿都被压着。我岳父虽说官职不低了，可在北地还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宋祁瞪着裴晏，“你可是代表了朝廷来的，管的又是整个北地十三郡的军政大权，你若是被他们挤兑下去，被宁家压一头，那往后我们这些朝廷里来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宋祁这话让裴晏眉毛挑的更高了几分，合着这人是担心牵连到徐二老爷啊。他啧了一声，说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疼媳妇儿的，连媳妇娘家也要照顾到。”

“裴欲之！”宋祁又狠狠瞪了裴晏一眼，每次和这人见面，他都得憋着一肚子火气，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不是欠了裴欲之这厮的，所以这辈子才和他站在了一条船上！

裴晏扫着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倒是没再逗他了。宋祁如今好歹也是个将军，他留着宋祁还有用呢。他招手叫青卓过来倒了茶，对宋祁道，“行了。你急什么？他宁旭泽会算计人，难不成我就是个任人算计的蠢货？”

“你有主意了？要不要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他宁氏和沈欢有联系的事儿闹出来？”宋祁伸长了脖子，满眼焦急。

他是真急了。本来北地郡那边驻将闹那一通就已经足够叫他头疼了，没想到裴晏这儿还招惹了一个宁旭泽！他在北地可还没站稳脚跟呢，转眼功夫就得罪了这么些人.......裴晏自己站不稳不打紧，可若是牵连到他岳父，那就不好了！

“挑出来有什么用？他咬死不认自己是沈欢，你能拿他如何？何况北地地理位置特殊，又是边城，若是把宁旭泽逼反了，恐怕才是如了某些人的意。”裴晏瞥着干着急的宋祁，“知道你担心你岳父，这事儿我心底有数，你不用管。你只需要顾好军中就是了。”

他了解宋祁这个人，有几分聪明，但是太过冲动了些，他和沈欢这局对弈最忌讳冲动行事，所以裴晏没打算叫宋祁参与其中。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要是真有数，那刺客能死了？”宋祁嘟囔着接了这句，说完一看裴晏冷下去的脸色，便意识到这话不妥，忙转了个话音，道，“行了行了，我不提这个。这次军中新来的那批人，其中有个刺头，叫石大。龙叔说，这个石大的爹，是从前圣上身边的亲卫，他们家的功夫都是祖传的。我叫人打听过，这次来的人里，好几个和石大身份差不多，都是家里头有长辈是圣上的亲信.......你说，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当真要打仗了？”

沈欢的事儿宋祁知道的不多，但是北地这边动荡不安的境况，他却是摸得一清二楚。这次边防调换，圣上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瞒天过海般弄了那么多他自己的亲信过来，要说不是为了打仗，恐怕都没人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