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树枝迎风招展，呜咽的风声夹着丝丝小雨落在官道上，被黄沙掩盖。裴晏从那掀开的一角帘子里往外伸出手，感受到微微的凉意，唇边的笑意倒是越发浓起来。

孟妩握着他那把折扇，百无聊赖地摩挲着着，“你倒是挺期待。”

“嗯，阴天，小雨，路上无行人，这不正是刺杀的好时候？”裴晏收回手，桃花眼里含着笑，扭头对孟妩说道。

孟妩一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道，“这鱼再不来，我就要睡着了。”

“快了。”裴晏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慢悠悠说道。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阵轻微的木块断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裴晏眸中神色渐冷，一下将孟妩揽在怀中，手臂一带，将人抱在膝盖上，贴在孟妩耳侧轻声说道，“鱼来了。”

孟妩眼底尽是兴奋之色，上一次被刺杀她毫无准备，这一次，可是她主动设下圈套等人来钻的，她当然想好好的看看自己钓的鱼！谁想到裴晏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轻笑了一声说道，“这场面不大好看，你乖乖在我怀里呆着就好。”

孟妩被挡住眼睛，看不见东西，只能听到外头马儿的嘶鸣声和一阵阵呼啸风声传来，还有青卓从腰间抽出长剑的声音夹杂着他的怒喝一道响起，“保护主子夫人！”

随着令下，几个道兵骑马列阵，将裴晏那辆马车团团围住。马车顶部，一身黑色劲装的女人戴着纯黑的面罩立在那里，面罩挡住她的半张脸，她一双眼睛里透着无尽的冷意，手上的长枪泛着寒光，墙头直朝着马车下方。

“马车已经被我做了手脚。你们再往前靠一步，我会引爆火药，到时候大家一起死。”女人的声音不大，但却已经足以震慑住众人。

周遭都隔着寂静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里，女人似乎从青卓眼底看见了一抹惊慌失措，她心底略有些看不上，龙虎山上下来的道兵又怎么样？只要拿捏住了裴晏，这些人还不是得乖乖就范？

“青卓，不可轻举妄动。”马车里传来裴晏的声音，青卓等人听着吩咐，不得不驾马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女人手上的长枪往下压了一截，车顶的木料挡不住这锋利无比的长枪，枪头自上而下没入半截，青卓仿佛被气得双目通红，厉声问道，“你是何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是谁你们不用管。今日，我就是要杀了裴晏反贼。匡扶天下正义。”女人这番话说得极为郑重，长枪越发使劲儿往下戳着，“马车里已经被我动过手脚，裴晏你若胆敢有一点儿动作，我就引爆火药！所以我劝你，乖乖坐在原地受死！也免得因你的缘故，牵连了无辜之人！”

“是吗？”马车里，裴晏一手挡着孟妩的眼睛，一手则抬起，两指捏住那已经悬于自己脑袋顶部的枪头，轻轻一转，那枪头便已经变得扭曲。“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你倒是第一个叫我反贼的，莫不是，贼喊捉贼？”

顶部的女人隐隐觉出不对，他怎么能这么冷静？他难道不怕自己杀了他吗？女人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慌乱感，她不得不拔高了自己的声音，手上越发用劲儿，将那长枪往下狠狠一戳，“裴晏！受死吧！”

想象中的血溅当场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车顶断裂的时候，女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也跟着疲软下来，她还来不及多想什么，脑子就已经变得一片空白。女人闭上眼之前，只瞧见一个玄铁笼子从天而降，将自己牢牢笼罩其间。

而裴晏早在车顶裂开的刹那间便抱着孟妩飞身离开了马车，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从道兵们身后疾驰而来，就在这眨眼一挥间，裴晏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孟妩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子。

不远处元锦见裴晏和孟妩平安无事，顿时松了口气。这个暗卫倒是想的多，妄图对马车动手脚，可惜，这马车出自龙虎山一位机巧匠人之手，她附身车底的时候，主子就已经有所觉察了。至于火药，那玩意儿早已经被车中机关浸入水中，毫无作用了。接下来所有的事，都是青卓在陪她演戏罢了。

主子说的果然没错，这种事，真是非青卓莫属。

带队在前的青卓可不知道自己又被元锦嘀咕了一番，见着裴晏和孟妩拉开安全身位以后，他立刻领了几个道兵团团围上前去，把那辆已经损坏的马车牢牢围住，“主子，这女人怎么昏过去了？”

裴晏低头和身前的孟妩对视了一眼，孟妩正挥舞着太孙殿下给她的那个小荷包，笑容灿烂地瞧着他，一副求夸的模样，逗得裴晏无奈一笑，“吓昏的吧。不用管，把人带到后面的马车上看起来，这人就交给你了。元锦去后边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受伤或者吓到的，先暂停休整一下。”

“啊？”青卓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他演戏这么辛苦，居然还要看刺客的吗？然而他还来不及多问，就被一侧驾马过来的元锦拍了下脑袋，“主子叫你做你就做，话还挺多。”

平安扒拉着布袋子，露出个脑袋跟着喵喵叫了一声，青卓倒抽了口凉气，忽然反应过来，“哎不是，你怎么睚眦必报呢？”

元锦没搭理他，转头按裴晏的吩咐做事儿去了。气的青卓抱怨了一路，直到他们入了欲林驿站，蔷薇那边做了不少好吃的犒劳大家，他才勉强停了嘴。

欲林归属石川郡，是北地十三郡之中离京城最近的一处。裴晏在此处遭遇了刺杀，这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一行人才进了欲林驿站不久，石川郡的郡守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驿站里，和驿丞一块儿苦哈哈地给裴晏赔礼道歉。

“裴大人，这事儿是下官疏忽，竟让这逆贼入了境.......”石川郡守除了一张脸面如菜色以外，还算镇定。

倒是一侧跟着他的欲林驿丞，早已经吓得两股战战，全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裴晏。

朝廷里派来的这位裴大人，居然在欲林地界上遭了刺杀！这可是大事！北地和朝廷本就因为官员任免的事情有些嫌隙，如今这奉命来北地任职的裴大人刚刚进了北地边界，就来了这么一出，只怕两边的矛盾会越发激化！这可叫他心底苦死了。这些逆贼就算要动手，就不能挑个别的地方吗？非得在欲林动手，现在可好了，甭管这位裴大人出没出事，自己肯定是免不了一顿责罚的.......

第334章 一石二鸟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驿丞！若朝廷真要追究这件事，自己肯定会被推出去挡锅的！欲林驿丞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他家里可还有稚子和老母亲要赡养，若是他被推出去了，岂不是要了他一家子的命？什么升官发财的事儿他压根不敢想，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就守着一个欲林驿站过日子罢了，谁想到他最近是倒了什么血霉，先是驿站被烧，今儿又是裴大人被刺杀，怎么每一样都发生在欲林驿站呢？！

欲林驿丞越想越心痛，耳朵边嗡嗡地响，压根没听见裴晏和石川郡守说了什么。

直到石川郡守一脚踹在他的膝窝上，把他踹的一个踉跄跪下去了，欲林驿丞才堪堪反应过来，忙舔着一脸的笑看向石川郡守，“郡守大人，下官......”

“看我做什么？裴大人问你话呢！你聋了还是傻了？”石川郡守抬手又是一巴掌直接拍在欲林驿丞脑袋上，这个蠢货，在场三个人里谁才是要紧的他都看不清楚吗？真是白瞎长了一双眼睛！

“是是是！下官方才走神了，走神了.......”欲林驿丞跪着往前挪了两步，脸上的笑都不敢变一变，朝着上首的裴晏行了个大礼，“罪过，真是罪过，不知裴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石川郡守也忙跟着朝裴晏拱手，客客气气地道，“裴大人只管问他就是。您想如何彻查这件事？下官一定尽力配合。”

“嗯，我自然会彻查到底。”裴晏勾了勾唇，也不说叫人起来，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二人，他的目光里夹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让石川郡守和欲林驿丞浑身上下都不大舒坦，但眼下情况特殊，他们就算不舒坦，也只能忍着。

于是俩人只能忍着满心的烦躁不安，带着满脸讨好的笑意等着裴晏接下来的话。

裴晏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仿佛被刺杀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的指甲轻敲着小几，嗑哒嗑哒的声响听得底下二人头皮发麻，直到欲林驿丞连跪都快跪不住了，才听到裴晏慢悠悠说道，“你来看看，认不认识这画像上的人。”

“是是是.......”欲林驿丞一刻也不敢耽误，撑着已经发软的腿脚站起来，勉强挪到裴晏面前，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像看了眼。

“这.......”欲林驿丞从画像上抬眼，有些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身后的石川郡守。

裴晏自然也是随着他的动作，把目光落在了石川郡守身上。

那带着凉意的一瞥，几乎把石川郡守吓了一个激灵，他忙一步跨到前面，瞪了欲林驿丞一眼，撇清关系一般说道，“混账东西，裴大人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看我做什么？我哪里知道这些！”

北地和朝廷的关系本来就岌岌可危，裴晏被刺杀这件事，他可是一丁点儿都不能被牵扯进去！这个蠢货还把裴晏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引，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吗？

欲林驿丞被他一瞪，心里头倒也清醒了些，忙对裴晏连连点着头，“回，回裴大人。下官见过这人，见过的。就两日前，他领着一群仆人从欲林进了北地，说是在京城做买办的行脚商，符牌丢了，给了下官二两银子，说是请通融通融，让他们进北地，下官，从前也遇上过不少这样的人，所以.......”

“蠢货！”石川郡守听到这里，脸上好容易恢复的那点血色顿时又消散得无影无踪，自己真是要被这蠢货害死了！

欲林驿丞则是一脸的懵，不是郡守大人让他知道什么说什么吗？怎么又骂他.......

裴晏没管一脸失魂落魄的石川郡守，只朝欲林驿丞微微抬了抬下巴，问道，“所以你见过这人？还在没有符牌的情况下放人入了北地？”

“是是是......可，从前这样的事儿也多，下官看着他也不像是作假，下官，下官就是.......”欲林驿丞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可屋子里霎时沉寂下来的气氛叫他心底猛地咯噔了两下，剩下的话也就直接卡在喉咙里，不敢再往外吐一个字了。

“王大人都听见了，”裴晏笑意不变，只把目光调转，视线落在早已经面无血色的石川郡守王大人身上，“这事，可不能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