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和裴老夫人坐在上首的两把太师椅上，俩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不对付，谁也没先开口说话。昨儿谈了那一次以后，三叔公就已经确定了裴老夫人真是脑子有些问题的，她自己要把裴晏得罪死，裴氏宗族可没打算这么做！

晚上睡觉的时候三叔公便想了许多个法子，只等着今儿见了裴晏夫妻俩的时候能缓和一下裴晏和裴氏的关系，最好，再能说动裴晏给些银子之类的，毕竟裴氏族学那边也等着银钱用呢.......

三叔公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讨好裴晏，那自然不能和裴老夫人太过亲近。他坐在上首，抻长了脖子往屋外瞧着。

三叔公不说话，裴老夫人也自顾自垂头喝茶，裴大奶奶理了理耳鬓的发丝，正准备起身说两句客气话，却听外头小丫头扬声说道，“四爷四奶奶来了！”

三叔公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绕过正厅里的众人踏出门去，一眼就瞥见了肩并肩往这边来的裴晏和孟妩夫妻俩，他的老脸上顿时浮满笑意，哈哈笑了两声，用他早思量好的一种极为慈祥的语气说道，“可算是见到你们了！欲之你娶了个好媳妇儿啊！你父母知道了，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来，端着一副长辈的模样，想伸手去拍拍裴晏的肩，却被裴晏轻轻一扭身就避开了。

“三叔公。”裴晏脸上照旧是那种温和的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三叔公明显怔了怔，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晏当真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

孟妩忍着笑，也跟着喊了一声三叔公，接着轻声说道，“欲之自来就这样，不习惯外人碰他，三叔公别太介意。”

第322章 公与不公

孟妩对裴氏族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毕竟裴晏失去父母以后的头几年里过得那样不好，除了裴老夫人的偏心和刻意而为以外，也少不了裴氏宗族里这些人的落井下石。当初他们但凡对裴晏上心些，裴晏也不会被裴老夫人压制了这么多年。

偏生这裴家人多少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裴晏把不该吃的苦头都吃遍了以后，他们倒是想上赶着来讨好裴晏来获得些好处了。孟妩不喜欢裴老夫人，对这位初见面的三叔公也喜欢不起来，因此说的话自然也十分不客气。

三叔公的脸一下涨红，连层叠的皱纹里都夹杂了几分羞愧。

裴晏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反倒是握住孟妩的手，含笑道，“进去说话吧。”

说着，俩人便绕开三叔公，先一步进了里间。

裴大奶奶等人方才一见三叔公冲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提起了满心的警惕，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乍然一听孟妩这么和三叔公说话，几个人心底顿时都一片哗然。

这四房疯了不成？今儿可是来分家的！他们对三叔公这么不客气，难道当真不想要家产了？虽说四房银子够多了，可谁还会嫌弃送上门的银子啊！

不过四房若是分的少了，那他们其他房头不就分得多了？一时间众人心底的算盘都打得飞起，一个个兴奋得眉飞色舞，等三叔公和裴晏夫妻俩坐定了，视线便来回在这三个人身上打着转儿，巴望着三叔公拿出点儿族中长辈的谱来，狠狠把四房这小两口骂一顿！然后再扣着他们的家产，那才好呢！

这满屋子兴奋与算计落在裴老夫人眼底，只叫她越发心痛难当起来。她养大的三个孙子，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和裴晏比的？一个个都只想着眼前的那点利益，完全不考虑将来！心眼儿比针尖小，胃口却比老虎还大，这么下去，他们迟早要出事儿！

她倒是想管，可这些天来，裴老夫人都看清楚了，他们不稀罕自己管.......罢了，罢了！这个家，早点分了也好！

她嘭地一声放了手上的茶盏，出声打断了屋子里那些涌动的情绪，“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直接开始吧。阿春，把册子拿过来。”

春嬷嬷屈膝应了一声，接着便从一个小丫头手中的托盘里把四本册子分别送到裴晏几个手上。

“这是我和三叔公一起商量过的结果。家里头大厨房撤了以后，多出来的那部分银子我先做主分给了其他三房，至于小四房这边，你们毕竟也不在府中，这事儿就没有你们的份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支名下的铺子田庄，除却你们各自成家以后分过去的，就只剩下这些了，我均分给你们。再就是，族里头有我们这支的田产，三叔公这次也把地契带来了，你们手上拿到的地契就是你们各自分到的田产，这田产地契交给你们自己保管，但每年的收成，还是由族里公中抽成。”裴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用视线扫过底下情绪各异的众人。

裴大奶奶握着那本册子，又是激动又是高兴，两腮透着遮不住的红晕，把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稀罕的不行。

裴二奶奶也不遑多让，只把这册子当成宝贝一样看待，裴二爷伸手过来想碰一碰，都被裴二奶奶一巴掌拍开了，她压低了声音斥了裴二爷一句，“你甭想从我这儿支银子去买什么劳什子的古画！往后咱们自己当家，你别再想从我这儿拿银子捧那些戏子！”

裴二爷瞪大了眼睛，想说话又不敢，只好悻悻住口，心里头却道，他才不听呢！往后自己当家了，他就是真正的爷！

裴三奶奶这边和抻着脖子的裴三爷一道把这账册来回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前面两房那么明显，这家产当真是均分了的？这老太太，往日里说着最疼三爷，最爱三爷，到了拿钱的时候，又不说这话了！

相较于其他三房，孟妩和裴晏的情绪就要稳定多了。裴家给的这点儿东西，他俩谁都没放在眼底。不过孟妩还是好好儿把册子上的内容过了一遍。

裴家有多少家产这事儿，早在决定要分家的时候，裴晏就给孟妩透了个底儿，因此孟妩一看见这册子上的内容，就知道裴老夫人给他们分的东西远远不够。

裴晏支着脑袋坐在一边，他对裴家给他分了多少家产，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但是媳妇儿说了要拿够本，那就一定要拿够本！见孟妩微微蹙眉，裴晏立马就问，“怎么了？这册子有问题？”

他声音不算小，一屋子的人顿时都转了目光过来。

孟妩也不在意，只顺着裴晏的话点了点头，又把册子递给裴晏，“你瞧瞧这几处，这些地方，都是太偏的，这几处铺子，估计也就是半死不活的赖着了。不说每年能拿多少银子，恐怕我们还得倒贴流水进去。”

裴晏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些地方的铺子哪个赚钱哪个不赚，他心底自然门儿清。一眼扫过孟妩指的那几处铺子以后，裴晏嗤笑了一声，啪一下把册子甩在桌案上，抬头看着上首的裴老夫人，说道，“祖母这分的确实够公平。”

裴老夫人听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话，眼梢一吊，肃声说道，“这些都是我和三叔公对比商量以后分好的，你们还觉得哪里不满？”

“哦？商量了这么久，结果却给了我这么点东西。这几年我做生意，给裴家带来的好处也不少吧？虽说我不缺这点银子，但是既然要分家，多少就该做到公平公正，老夫人，你说我说的对吗？”裴晏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裴晏连对裴老夫人的称呼都变了，看来四房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一时间各人的心思又都活络了起来，盘算着一会儿若是四房要东西，他们要怎么拒绝才好。

“四爷说的不错。这些年，他吃穿用度都不用裴家出一份银子，甚至还倒贴银钱给了公中。这是他大度，但这不代表老夫人您可以克扣该是他的那份家产。”孟妩温声细语的接了话。

她一双美目含着几分凌厉，视线慢慢从屋子里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才落在裴老夫人身上，“我想，老夫人应该也是很疼四爷的。可若您真的疼四爷，又怎么舍得让四爷只拿这点东西呢？我们四房是要比其他房头稍微强一些，可这也不是您克扣四房东西的理由。”

第323章 何谈寒心

这句话直接让屋子里的气氛越发冷凝下来，其他人是不敢接话，毕竟，四房若是真觉得他们那份家产不公平，那岂不是要重新分配各房分到的这些东西了？其他三房可不想让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裴老夫人眼神沉沉，转头和孟妩对上视线，苍老的脸上扯出两分笑意，语气里却带着不满，“小四媳妇这话说的，可叫我听不懂了。分给各房的田产家产这些，都是我和你们三叔公一起商讨过的，你们四房若是哪里不满，直接说就是，倒也没必要一言一语的来挤兑我这个老婆子。”

她说着，适时咳嗽了好几声，身后的春嬷嬷忙给她拍着背顺气儿，又对孟妩道，“四奶奶您这话说的不好听，老夫人对几位爷和奶奶，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四爷四奶奶这般说话，可真叫人寒心！”

裴晏皱眉，刚要开口，却被一侧的孟妩拽住了衣袖。孟妩朝裴晏轻轻摇摇头，这种场合，裴晏若是开了口，保不齐要被倚老卖老一番，内院里的事儿还是得自己来说话比较好。

她劝住了裴晏，这才抬眸看向裴老夫人和还在嘟嘟囔囔抱怨他们两口子不懂事的春嬷嬷，小脸微微一绷，只道，“老夫人和嬷嬷这话越发叫我糊涂了。我和四爷不过是晚辈，哪里敢挤兑老夫人。至于寒心，老夫人这些年来也没对四爷上心过吧？既然不上心，又谈何寒心？”

这话孟妩一早就想说了，裴老夫人仗着嫡亲祖孙的身份，压了裴晏那么多年，如今裴晏已经不是从前的裴晏了，裴老夫人发觉到危险以后，又想把手伸到他们的内院里来，企图通过内院来牵制裴晏，这样把人当傻子的做法，真是叫人火气大。

在裴老夫人心底，裴晏压根不是她的孙子，而是她的仇敌还差不多！

就连要分家，她都要算计裴晏一笔。

孟妩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裴老夫人直气了个怒发冲冠，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怒气，直直瞪着孟妩和裴晏，捻着佛珠的手越发收紧，一颗颗的佛珠把她的手硌得生疼，裴老夫人脸上的神色来回变了许多次，才勉强稳住情绪，“你们既然知道你们这一房过得比其他几房好，就该多些兄友弟恭的情绪，这点家产对你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老大他们来说，却不一样了。我也是考虑到这点，才这么分的。再者，小四媳妇这话说的太难听了些，什么克扣不克扣的？我从未这样想过！”

她说着，拿手啪啪啪拍了三下桌案，一下比一下重，仿佛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些年小四一个人在外头住着，我从未有一刻放心下来过！”

裴晏扯了扯唇角，一副不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