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楚楚端着碗清汤,目不斜视,李纤纤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肚子好一会儿,笑道:“二姐好福气,有了这么个宝贝,便是要金山银山,大哥也愿意捧到你面前哄你开心了。”

李楚楚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用完半碗汤。李纤纤最恨她这一副波澜不惊的做作样子:“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若不是我找了戚嬷嬷,你先前吃的那药还不知什么时候停呢。”

李楚楚抽出帕子,揾了揾脸,轻叹口气,温声道:“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时,我偷偷溜进姨娘院子去看你。你那么小,那么软,我当时就喜欢你,姨娘将你护得紧,我明知道她不会让我接近你,但也拿出我最好的东西想给你做生辰礼。”

李纤纤冷笑道:“你最好的东西还不是大哥给你的?三个姐妹里,也只有我从不曾得大哥一点宠爱,说是喜欢我,我想跟大哥玩,你却一次次把他拉走,你可真是为我好。”

那个时候,李夫人和张姨娘斗得如火如荼,李纤纤与李轸一起玩是戳了双方的肺管子,如何不叫人拿来做文章?她护着她,原来是阻碍她了,李楚楚轻笑:“你是怎么活得如此天真的?”

大概从小活在父母的庇护下,眼里全是春花烂漫,后宅的龌龊阴私哪里看得见?

李纤纤以为李楚楚是在嘲讽自己蠢,登时怒不可遏:“不要以为就你最聪明,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大哥亲娘,有朝一日你们对上,他一定会选你吗?我等着你一败涂地。”

“我前几天还在看哪个青年好,想给你说个好人家,殊不知……”李楚楚声音慢吞吞的,轻轻吐出几个字,“原来是自作多情。”

李纤纤恼羞成怒,眼眶发红:“我根本就不需要!谁稀罕你的施舍?你不过是个虚伪的小人罢了。”

李楚楚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从未认识过般看着李纤纤半晌,眼神彻底冷下来:“我能走多远不知道,但你恐怕要大祸临头了。夫人做了些什么,你比我清楚。大爷回来,为了撇清自己,你猜夫人会怎么做?”

李纤纤麻木地盯着李楚楚一开一合的嘴唇,脑袋渐渐冷静下来。戚嬷嬷畏罪潜逃,整个李府都是夫人的天下,她自己也确实参与其中,留下的把柄不止一星半点,李夫人为了稳住儿子,只会把她弄出来做替罪羊。

李纤纤猛地一颤,终于有些怕了,李楚楚方才的冷漠眼神已经表明不会再护她,那她要怎么办……

李纤纤木愣愣地走出来,一步也没停。她不能求李楚楚,恨了这么久,若奴颜婢膝地求人,之前的努力坚持到底算什么?李纤纤抬头吸气,看到平嬷嬷,忽地发起抖来。

平嬷嬷咧嘴笑着,声音仿佛索命的冤魂:“姑娘出来了,叫老奴好等。请吧,夫人等着呢。三姑娘串通戚嬷嬷在府里行这等鬼魅心思害人,还请去夫人跟前分辩个清楚。”

李纤纤忽地打个激灵,行动比心思快,翻身就朝里面跑:“二姐,姐……呜呜……”

几个粗使婆子手疾眼快地按住李纤纤,平嬷嬷掸掸袖子,说:“端碗吃饭,放碗骂娘,二姑娘若不是个蠢的,哪里还敢沾染你?识趣点,在大爷跟前都认了,夫人还能给你条活路。”

自李纤纤走后,李楚楚便坐在窗前,望着火舌飞舞的炉子,半晌不言语,如月有心引她说两句话,李楚楚却不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月,你说就有那样的人,一点亲人缘都没有吗?”

如月知道姑娘为李纤纤的所作所为伤怀,讷讷的没了言语。李楚楚轻轻抚着肚子,珍重的大哥阴错阳差成了枕边人,喜欢的妹妹恨不得她去死,姨娘……还不如没有这么个人。

李楚楚喃喃说:“我不信。”

她神色温柔至极地凝视着小腹,那是她最后的亲人。

如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李楚楚近来好吃好睡,每日里也不排斥她提起孩子了,甚至对养小孩兴致勃勃。在如月提心吊胆的时候,将军终于在战事中得到一点喘气的空间,这日午后便回府了。

如月在二门上接到人,李轸身上披着半旧的百花战袍,来不及卸下腰间的宝剑,就立马安排:“去请刘大夫。”

李楚楚正在屋里插花,天气太冷,如月拦着不让她出门,丫鬟们就在院子里摘了大簇大簇的红梅花送来。李楚楚叫人翻出来一尊汝窑美人觚,修剪花枝,摆弄着插好。

她不经意往门口瞟了一眼,只见高大的影子扶着宝剑,像雕塑一样立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她。李楚楚眉目舒展,笑意温柔,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将人按在椅子里,说道:“傻傻地瞧着我做什么?从哪里回来的,饿不饿?”

李轸说不出话,喉头堵着,握住李楚楚为他解衣裳的手:“阿楚,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他担心她不会要他了,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惶恐不安。

李楚楚有些意外,抽手去扯他腰间的系带:“我生什么气?”

李轸小心翼翼又隐晦地看向李楚楚的肚子,自责得恨不能给自己一刀,他们如今的状况根本不适合要孩子。

李轸抿直嘴唇,凌厉的剑眉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神采,犹如被抽走了一半的生气,压抑着眼底的黑暗。李楚楚反握住他的手,重叠放在小腹上,轻声道:“我喜欢他,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李轸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焕发出明媚的光亮,整个人有些恍惚。半晌后,他温柔又坚定地将她拥进怀里,仿佛拥抱住了他的命:“阿楚,对不起。”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对不起让你受苦。

李轸声音哑涩,李楚楚柔柔地靠在他肩上,微微笑着。

“我真的没事,我不看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李楚楚扭着身子,想躲到一边。

李轸眉心一紧:“听话,我不放心他们给你吃了什么,刘大夫医术很好,一定能查出来。”

“我真的没事,你为什么让我看大夫,你是不是不想要他?你也觉得他不该来,你不爱他?”李楚楚鼓起眼睛,目光直直的,有一种尖锐的东西隐藏在里面。

虽然之前那药她才吃了一点,可对腹中孩子来说也是毒药。这孩子在那种境况里怀上,十有八九不会健康,如月肯定将大夫的话跟他交代了。

李轸的心一直往下沉,像是被刺了一下,闷闷地疼,他艰难地说:“我爱,我怎么会不爱?我想要他好好的,我永远爱他。咱们看看大夫,好不好?”

李楚楚盯着他好一会儿,像是在判断承诺的真假。在李轸接连的保证下,她终于放下戒心,露出手腕。李轸坐在外间,刘大夫走出来,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李轸认真听着,最后才道:“那孩子呢?能……要吗?”他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刘大夫面容皱成一朵菊花,斟酌道:“那药里的毒发作慢,姑娘吃得少,目前已没什么大碍。只是在下也不确定孩子的情况,保险的做法还是……”

一道闪电般的目光直射过来,冻得刘大夫浑身一寒,他抬起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李轸放轻动作坐到床边,李楚楚已经睡熟,面容红润,呼吸绵长。他的目光柔和地放在被子里女人小腹的位置,又马上移开视线,亲了亲她的眉心,起身出去了。

李夫人待在自己屋里,手上套着佛珠,正对着李老爷的牌位念念有词。平嬷嬷慌里慌张地推门进来:“夫人,大爷来了。”

李夫人侧头,平嬷嬷咽口唾沫:“大爷在那头待了半个时辰,送走了刘大夫,一刻钟前出了门,这会儿到这边来了,还往门前扔了个人头。”

平嬷嬷捂住嘴忍住干呕,扶起李夫人出了门。李夫人一眼看见地上黑乎乎的东西,侧过身子,僵着声音道:“这是干什么?”

李轸立在那里面无表情,侧影冷得像冰雕似的,心中思绪复杂。阿楚是他一辈子也不会放弃的,若有朝一日不得不跟母亲二选一,就算让他遭天谴也无妨。

“戚嬷嬷好歹也为母亲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这就不认识了?”

李夫人转过头,目眦欲裂,即使知道儿子不怎么在乎她这个亲娘,一时也难以接受,恨恨道:“我可真养了个好儿子,你为了那个女人连亲娘也不要了?”

“母亲言重了,儿子胆子再大也不敢伤害母亲。她好好的,母亲便也好好的。”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吐出的气息裹着丝丝寒气。他早知道母亲永远也不会理解他,又何曾指望其爱屋及乌?狠心点也好,他也不必手软,他们不喜欢她,他自己捧着守着就是了。

李夫人呵呵笑出声,冷声道:“我纵着你,你也别逼我,纸包不住火,一旦被宗族发现,你要受天下人不齿吗?你置李家于何地,置李家祖祖辈辈守护的基业于何地?”

“我有要娶的人,姓郑,渝州嘉兴人。母亲放心,这件事传不出去,也希望母亲容儿子一时半会儿。”李轸给李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总带兵在外,此次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他再也赌不起了。

得知李楚楚中毒却意外怀孕那一刻,那种血液逆流,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坠入无边恐惧的感觉,他再也不要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