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桌边,将包袱展开。
孩子好奇心重,原本一门心思扑在那小侄女身上的男孩,余光看到了那桌上一大堆东西时,已掉转了方向,凑了过去。
砚台下压着几本蓝封皮的书,边上摆放着几支狼毫毛笔,一看这就是买给自己用的,秦康毫不客气的取了一支笔,新笔笔尖在掌心扫了扫,痒痒的,心中喜欢的紧,咧嘴一笑。
秦晋摸了摸小弟的头,几年不见这孩子长高了不少,唯独没变的是那搞怪的性子和与爹爹极为相似的笑容:“要还缺什么,告诉大姐,回头再给你捎来。”
抓了抓头,秦康眼珠子转了转,毫不客气的提出要求:“没啥可要的,下次大姐给带些没见识过的新鲜玩意吧。”
新鲜玩意?秦晋愣了愣。
“臭小子,不好好读书,尽想着歪主意,阿晋,甭理他。”秦默听到儿子这话,开口便骂,这小鬼花花肠子多,要有阿晋一半老实,他就省心了。
暗自吐了吐舌头,秦康识相的收声,这全新的笔砚也够他在学堂里炫耀了,眼睛突然一亮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那三个铜制的圆形精致小物件:“阿晋,这是啥?”
“是手炉。”秦晋取了一个递给他,这铜制手炉虽说不是什么很精贵的东西,但在乡村小地方却不多见,老百姓不像大户人家讲究,特别像这里,都是做惯了农活的粗人,到了冬季,手要冷了往袖子里一抄也就暖和了,当年秦晋初到永州,想着法子给好儿买了一个,结果那聪明的小人,猜出她是省了饭钱买了这东西,没给她笑脸反倒几天不理不睬,急得她发誓赌咒绝不再犯,这才哭倒在她怀里,这次回来,也特意买了三个给家人用:“在这里面放些热灶灰就热了。”
小鬼急着去试,一溜烟跑了出去,也不知听没听到秦晋最后那句,小心烫着。
“晋”好儿轻轻唤了一声。
秦晋会意,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提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顺手从桌上取了一个小罐,走到床边交给好儿。
好儿打开小罐,飘出那淡淡的香味,食指轻轻挑出了那么一点白色膏状物,拉过娘亲的手,涂在手背轻轻的揉搓均匀,重又挑出了一块,给另一只手了擦上。
林霜早年被金屋藏娇时也用过这东西,知道这东西贵重,都是有钱人家才舍得用的,却没想到两个孩子竟花钱给自己买了这个,心中感动,可嘴上却还是唠叨:“娘知道你们孝心,可你们挣钱也不容易,眼下又有了孩子,下回可别浪费这钱。”
似早料到娘亲会这么说一般,好儿笑应:“这可不是花钱买的,是阿晋亲手调的。”
“娘可不是这么好哄骗的。”林霜笑嗔了女儿一眼,显然对她的说辞全然不信。
“娘,是真的。”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秦晋也不例外,只是她的那份心思全放在了自家那美人的身上,洛仲留给她的医书上有些女子驻容养颜的方子,她便上了心,偷着买了材料捣鼓,还真的被她弄出来了,虽不比那些上成货色来的精致细腻,但效用却是一点不差,原本这是一条生财之道,只是这配料难收,秦晋又不是行家,难以大产制造,她又不愿卖了师傅方子赚钱,所以这好东西,还是留着给自家人享用。
听了女儿一番解释,林霜看了看秦晋,只怕这世上真没有人能比这孩子对好儿更上心了吧,自己的心也总算是完完全全的放下了。
“娘,还有呢。”好儿从秦晋手里拿过包袱,小心解开结,献宝般的取出一件狐皮小坎肩:“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抢在娘亲之前开了口把话说了,娘亲会嫌别人手艺不好,可自己亲手做的,再差娘亲也一定喜欢,似回到刚学绣艺时的模样,眨眼等着夸讲。
手小心的摸着那坎肩,细细的皮毛撩动着掌心透着暖意,毫不逊色于自己的手工每一针都用上了心思,她都能想象出女儿在灯下细细缝制的样子,那藏在眼中强忍着不放的水珠子,终是管控不住的跑出来了。
好儿看着娘亲,紧紧的似不想错过好任何表情一般,却在看到那泪串儿后,心化成了水,轻轻的为娘亲擦去眼上的泪,却不知自己的脸也湿了一片。
站在床边,一真一假两个丈夫,静静的看着,虽有都心相劝,却又同样的不想去破坏这母女间的那份温情,三年了,卡在母女心中的那根刺,总算是消散了。
赶巧,床上躺着的小东西,如有灵性般,自说自话的格格一笑,顿时气氛变了个样。
守在一旁的秦默顺势,小心将宝贝轻轻托起,一手抱着,一手逗弄着,不忘及时打趣:“看,我家雪儿都笑话姥姥了呢。”也不知是不是那手指让小脸感觉痒痒了,雪儿更是笑声不断。
“噗,去你的。”林霜吸了吸鼻子,故作凶狠的白了他一眼,却是忍不住破泣而笑了,向丈夫伸出手:“把孩子给我抱。”秦默笑呵呵的把孩子递了过去。
将雪儿抱入怀中,林霜又一次细细的打量,看着那笑得正欢的孩子,虽无血缘,可想到她长大后,将会成为女儿的依靠,就不由得又多了几份喜欢,对女儿的那份宠爱也完全转到了这小宝宝的身上。
秦晋凑近了一些,偷偷将妻子的柔荑握入手中。
无声,好儿,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指穿过那缝隙,紧紧的扣着,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儿。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秦康掀了棉皮门帘钻入房中,刚想要说什么,抬头,望着床边一家人合乐融融的样子,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热呼呼的手炉,思量片刻,咧着嘴快步走了过去,看来那里要更暖和一些呢。
第 34 章
同样的雪,不一样的心。
晟毓站在窗前看着那天空中的白,思绪跟着纷纷扬扬了起来,那个远方佳人的点点滴滴似溶入了骨血一般,无时无刻的浮在脑海中,回忆成了一种习惯。
她六岁那年,头一回在书中看到了对大雪的描写,拿着书跑到自己跟前,睁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指着那白纸黑字:“毓儿见过雪没?真是像书上写的那么漂亮吗?”
小心的把那香软的小人抱入怀中,想着儿时在北方头一回看到的那银妆素裹的壮观景色,那气势又怎是书中几行字能够表达的。
“毓儿,毓儿。”久等不到答案,小美人仰着头,抓着她的衣袖,一声声的催着。
“雪呀就像是飘在空中的絮,冰冰的冷冷的,落到手心就化成了水,坠到地上就盖住了脏,积厚了就把一切都变得白净了,阳光照上去闪着光透着亮。”用最为浅白的话来形容。
长长睫毛轻轻眨着,小脑袋一歪:“咱们这儿会下吗?”
“会吧。”虽明知江南下雪不太可能,却不忍心看着她失望,小心哄骗着,心里却盘算着,待她再长大些,带着她去北方看那美景。
“那说好了,你要陪我一起看哦。”
“嗯”
她一年一年的盼着,终于在她十岁那年,永州落了雪,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谁又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失,让她对雪再也提不起兴致来。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一切能够重来,一定不会和商睿下那盘棋,不会惹她不高兴,不会一时赌气没去追她。
永远忘记不了,她独自站在结了薄冰的小湖边,在风雪之中,那透着孤寂的小小背影。
红着眼,咬着牙,冻得发青的小脸上写满了委曲。
不肯跟自己回房,竟在看到偷跟在自己身后的商睿,一跺脚,转身就要跑。
她才多大,站了这么久,脚早就麻了,眼看着她身子不稳,人往前栽。
心头的弦瞬间就断了,什么都不想,身子比脑子更快,用力将她向后推,自己却掉进了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中,耳朵听得明白,在那破冰声后是那小人的哭叫。
连挣扎都没有,身子就僵了,人往下沉,睁不得眼,没有害怕自己会死,却担心那孩子会伤心。
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再睁开眼,看着围在床边的家人,唯独缺了那小小身影,心口像是失了什么一般,透着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