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有一天,在公路边上碰到一只小袋鼠,瞧模样怪可爱的,便上去打招呼。那只小袋鼠也不怕人,成为了他“了解澳洲自然的小窗口”。谁知人与自然互动得正起劲,母袋鼠回来了。那只母袋鼠体型巨硕惊人,霍双自小在山野长大,清楚雌性野生动物攻击性很强,于是急忙抽身要躲开。那母袋鼠不肯放过他,一蹦蹦老远,跳了三下就将他擒下,站立着和他打将起来。等到程奔等人赶到,霍双和那只母袋鼠噼里啪啦已经对打了快有20分钟。
据他回忆,这只袋鼠虽然护子心切怒火冲天,但也很讲风度,打架是回合制,打一拳它回一拳,然而跑是别想的,一跑它就蹬腿,直往腹腰上来。
“程总要是再不来,我迟早肋骨被踢断。”他总结道。
由于路上发生插曲,原本该我在家中等郝鲍,结果一下车就正面撞上了。
车还没来得及开走,驾驶座上的霍双自然也看见了郝鲍,先是瞥见,紧接着大惊小怪地望向我们。我不曾避讳,一个是日后要朝夕相处的助手,一个是最亲的老乡,我小跑着迎到郝鲍身前,拉起她到车边,向霍双介绍:“这是我同乡的姐姐。”
霍双先愣了一头,随即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呢,还好还好。”他特地将头探出车窗,叫了郝鲍一声姐。
郝鲍显然夜场里也喝过酒,和我并排站着,空气中的酒气更浓了一层,她双眼水淋淋地闪着,问霍双:“怎么称呼你?”
霍双虎里虎气地笑了笑,“叫我小霍,又又,都行。”
道过再见,霍双开着车走了。车子的引擎声消失后,柏油路上就只有淡乳白的月光,衬出一片和静。这会我才想起来忘了件事,霍双方才开车打哈欠,应该上楼给他拿一听咖啡再让他走的,现在要想提醒他,也不好发短信影响安全。
“上楼吗?”郝鲍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这么大个姐姐在眼前呢。“走,上去。”上台阶前我抱了她一下,她不约而同也抱上来,玩笑道“我上面有人啰”。
和陆美怡的欣长健美不同,郝鲍个子玲珑小巧,她总称自己有一米六,实则不到,我们都心知肚明,但都不戳穿她,每回体检结果出来,还帮着她怪医生的尺不标准,把人量矮了。所以她胳膊挂到我脖子上,双脚微微凌空。
拥抱的那一刻,我恍惚诞生出一个错觉,我俩仿佛还很小,还是那两个尚未出乡、野蛮得无法无天的小土鳖。
“走吧,外面冷。”我放下她。她衣着单薄,站立时有些瑟缩,我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进了屋,我煮了热水,倒出两杯来。“还是这个醒酒最好。”
她热热地喝了两口,暖了暖,问:“你怎么跑这里工作来了?出息了啊你。”
我便告诉她:“美怡姐说你在这,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怎么也不和我说?我就来看看。”
她垂下眼眸,让氤氲的雾气熏了会脸,才缓缓开口。“你来之前,陆永开就来试探过我,说新来的经理是你同乡,我装作不熟。以后在他面前咱们尽量避着些。”她停了下,“我是他的人。”
我的脸“啊?”地从杯口仰起,是哪种“他的人”?
她点头。
我愕然:“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还是”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郝鲍始谈朋友,因为早恋挨了老师不少批评。平常挺聪明的人,一到挑男人,那双灵光四射的眼睛说瞎就瞎。她男朋友没一任是像话的。可这类私事作为朋友又不好干预,只能恨铁不成钢看着干着急。
她谈过最离谱的一个男朋友是个来乡里帮工的外地人,身份背景谜团重重,从看人的眼神到神秘的行踪,怎么瞅都不正常。我和陆美怡私底下接头还成立了鱼包男友吐槽大会,一致认为这男的难说是个逃犯,要不然来这个穷乡僻壤干什么。果不其然,后来这男的被警方千里追击落了网,原来是个在逃十年的抢劫犯。他被捕的那天,我和陆美怡还溜出去放了鞭炮。
“他看上我了。你大概了解过这人吧,35了还没成家,到处有情人的。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我不喜欢他,可我有把柄在他手上。”她在此停顿,仿佛是为了让我有时间做思想准备“我杀人了。”
我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脸,一时忘了说话。
说到杀人,她反应平淡,这事大概已经过去偌久,她讲起来仿佛在谈他人的事迹。“介绍我进来的是我上个男朋友,他把我一个姐妹也招了进来。他活着的时候是陆永开的狗腿。那回我撞见他对我姐妹强暴,很恶劣的手段,我就捞起一个东西去砸他的头。我只是想把人砸开,可力气下大了,他就……”她吞了下喉咙,“瞬间去世。”
当时陆永开已经看上了郝鲍,替她清理了现场,掩盖罪证,以此要挟她留在身旁。郝鲍一个从没伤过人的姑娘,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跟凶杀挂钩,对坐牢挨枪子儿的恐惧胜过一切,便只能虚与委蛇。
陆永开在外头情人很多,独对郝鲍尤其中意,常带在身边。连城这家高档夜总会,程奔建设起初便有借此引揽人脉的用意,因此隐秘性比别处高,方便一些上不了明面的来往商洽。程奔不大管了之后,陆永开就吃了这口红利。
郝鲍跟着他这几年,达官名流里的魑魅魍魉,蝇营狗苟的经营勾当都见识了不少。知道的越多,就越深陷泥淖,即便并非本意,也干净不了了。
言谈间不难察觉出郝鲍对陆永开这伙人的恐惧,她说去年底下有个人想要脱身,实名举报了陆永开,没过一周这人就人间蒸发,她猜大概率是被做掉了。
虽然看过不少扫黑除恶主题的影视片,我爸又是那种出身,我自然知道再亮的日头下都存在阴暗面。可见到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真真切切处于漩涡之中,又亲耳听见比电视剧里演的有过之无不及的腌臜,我直感到一阵恍惚,恍惚过后,又是满身的寒凉。
这些人何止是法外狂徒,简直都要成法佬了。
郝鲍颤颤抖动着眼睫,黑漆漆的一小芥睫毛膏落在深粉的腮上,像花瓣上爬着的蝇虫。她本身小脸小五官,是难显老的长相,可大约是那片睫毛膏的缘故,年轻的脸庞上却呈现出突兀的衰涸景象。
我看了心里很难过。
“穗穗。”她一把拉过我的手,认真却含有悲戚地说,“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幸吃穿不愁,也不算难过。陆永开背后是有人的,不然他一个副经理,哪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前天他跟我说起你,说你又是程奔眼前的红人,又无门无路,程奔派你来,别有用心。我看这程奔也不是好东西,他就是不想自己惹一身腥。”
我又何尝不明白呢。方才听她讲论陆永开干的勾当,程奔的一系列令我捉摸不透的安排就有了合理解释。
那名失踪者举报的人中除了陆永开,还有某私立医院院长,和某制药厂领导。陆永开搭洽客户,通常只带亲近可信的跟班,郝鲍算一个,她负责陪酒。陆永开之所以信任她,除了长期情妇的身份,也是放心她对生意场上的门道一窍不通。郝鲍告诉我,跟了这么多局,傻子都能旁听出个鼻子眼,她是深知这些人阴辣危险,才故意装作愚钝无脑。
虽是如此,多半的事她也是云里雾里,唯独这一件,因为举报人是平常熟络的同事,也帮过她忙,她便暗下去做了探查。
那家制药厂是家民企,凭借先端技术,申请到了政府的拨资,研发生产了一款治疗心血管病的处方药。这家制药厂又和那家私立医院合作紧密,医院依托这份关系,拿到了特惠价。这药广告吹得震天响宛如神丹妙药,投入水分却很大。医院既然拿到的是特惠价,卖得也就比别处便宜许多,招引患者蜂拥去那里抢购。
程奔同我谈起过他的处世之道,取财可以大胆,但一不能得罪政府,二不能得罪百姓。如今陆永开胆子养肥了,伙同那几个人上瞒下骗,吃人血馒头,这么触底线的事,程奔不会不知道。只是,他若不出面,一旦揭发出来势必引起民愤;他要是亲自插手,估计也怕上面追查下来,陆永开狗急跳墙拉他下水。
既要保生意,又要守名节,他就拉我来当这清道夫,自己好美美隐身。
想什么呢,想得美。臭老头子坏得很。
“穗穗。”郝鲍捏了捏我的手,“听姐一句,别掺合,就学那个莫经理,睁只眼闭只眼,任期一满就走。”
我由她握着我那只手,另一手覆到她手背上拍了拍,没大不了地笑着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吃过亏吗,我输过吗。我来就是带你回家的,你一天回不去,我就不走。你放心,我也不会逞强,捞你一个出来不难。”
的确不难。可她知道太多了,陆永开肯放人又怎样呢,无论去哪儿,后顾之忧如影随形。
我有一个狂野的想法。
不如把陆永开干了。
我把这个想法藏在心底,没透露出来,我怕她听了得愁得睡不着觉。
“你那个失踪的同事,谁有可能下手?”我问,“陆永开身边有干脏活的人么?”
“当然有。”她斩钉截铁道,“就是那个管人力的,我们叫他勇哥,你千万当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