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看了很多照片,边指过来边笑眯眯地问
“猜猜哪个是我?”
“看我在做什么?”
“猜猜这是哪里?我带你去过。”
……
我留意到李澈年轻时的照片中有好些是跟另一位年轻女子的合照,看互动的姿势,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这是程奔的妹妹。”注意到我感兴趣,她便介绍道,边说手指依依抚过相片底部。老照片,底下还有水笔注解的小字。是两人的姓名、摄影日期以及地点。
程奔妹妹名字是程江平。
“我跟她从初中就同校。”李澈倒了两杯水,引我坐下,娓娓地说起来。讲起这个朋友,她眼神、语气都像条缓缓流淌的温柔的河流。“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个性很开朗,好奇又大胆,就是生错了家庭。他们家想把她养成大家闺秀,只考虑她嫁给谁,能嫁多高,她只想自由自在。”
这个程奔也说起过,他们家是个老派家庭,而且他们那辈的长辈思想普遍都陈朽。
接下来李澈说了句与程奔同样的话“不过人已经不在了”,连动作传达出的情绪也一致,都是怆然的。
我小心翼翼观察她,我感觉她还想聊她这个好姐妹,并没打算打住话题。于是我斟酌着问:“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
回不回答,她看似着实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作答。“难产。”
我听了不知如何接话,怔着脸不语。她又接着说道:“没结婚,躲小医院里生的,结果把自己命送了。”
听意思孩子是活下来了。“那孩子呢?”很冒昧,我还是问出了口。问出口后,我才意识到受到亲切氛围的误导,我问了句唐突的话。李澈并未打算刨心置腹地和我畅谈往事,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大小恰好的树洞。
她神色从一团水中渐渐凝出冰,眼神也流露疏离。她以沉默终止了这段话题。由于失礼在先,我贼偷狗脑地咽了下喉咙,这个动作仿佛在把前面那句问句的问号识相地吞掉。
见我拘谨,她安抚性地一笑。“是我不该提。”
她把话锋一转,绕到了李元和我身上。说了些话,前面半段我没听进去,我在想那个孩子,想程奔透露过的信息。
两个儿子,他几乎不会谈及程简,程策倒是说起过几回,他还把程策比作李沫。
他说过程江平是他最重视的亲人,他又无条件偏心程策,程策会不会是程江平的孩子?
……
“穗穗?”李澈叫我。
我分神得明显。我忙回过神,冒冒失失念了声“李元”,“李元怎么啦?”
她凝视了我几秒,突如其来地道:“谢谢你,穗穗。”
我不明所以地“唔?”了声。
或许是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重现,这次她说话显然经过了斟酌熟思。“遇见你之前李元一直过得不开心,很消沉,看不出来吧?他从小就是个横冲直撞的个性,最容易生气,也最容易乐。可那些年他就好像活在一片阴影下……”
“姐。”我按抐不住,打断她。“李元之前到底有过什么事?”问完又掩护了句“他含含糊糊跟我提起过早几年过的不顺心。”
“李元他……”她颔首,看着手里的水。“他犯过错,他说与我无关,找别的理由,可我始终觉得他是为了我犯错的。“她目光抬起,看住我。“他为了你大概也会犯同样的错。”
第二个话题依然没有进行下去。
当年的事故,我手握着好几个人提供的信息,却始终拼不出一条完整的脉络,反倒枝节越生越多,连主杆都模糊得识辨不出了。
不多久就要回老家给母亲安葬,快了。
快了。
最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一连串糟心事终于可以结束了。真是折腾死我了,昨夜阿姨都说我头上长白头发了。我头发向来都是乌黑锃亮,跟每天吃了芝麻糊一样。
次日李元从外地回来,到舒家来接我,李沫则和舒怀意回去取车。
李元起飞前给我留了条短信,交代了会面时间。在此之前,我收到了祝理的一通电话。
口气又是那股“很想告诉你一个大秘辛可又不知当讲不当讲”的味道。
不用猜我都知道话题中心是表哥。自打表哥入职,祝理对他意见就很大,表哥在他眼里跟窟窿人似的好像混身都长满了坏心眼子。
反正他管他苦口婆心,我管我听不见,他说多了我忍不住就跟他急。我也弄不懂祝理情商这么高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表哥这次的罪名是过分表现,不分场合保持与老板如影随形。
为了避免我听了这番话会和李元生出嫌隙,祝理还贴心地强调“不过老板可是很有分寸的”。
由于身心疲累,我瘫在沙发上没打断他,只是听着,听他怎么编出花来。
我打心底里厌烦他一而再再而三到我面前告表哥的状。而且我并不认为表哥有错。表哥和我一样都是穷地方出来的孩子,天生比其他人机会少,我们没有在一堆优越的选项前做选择的权利,有机会就不错了。所以一旦看见机会,我们会比其他人更拼命。
哪怕把野心写在脸上,我也不认为那有什么错。
可每次听他揭表哥短处,我又难免心里吃味。因为虚荣逐利,所以习惯用一些不体面的小手段行便宜、走捷径,表哥确实有这个毛病,因此受过非议和排挤。
可谁生下来没个缺点呢?祝理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怎么一天到晚叭叭地净说别人不是。
嘴上归护短,我衷心还是期盼表哥能改。
我和表哥这些年没见过几面,双方都有很大变化,他入职李元公司后,每天跟着李元加班,我也有一堆事忙,见面寥寥,见面时彼此也都有些生疏。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其实上一趟在G市,我就感觉没那么亲密了。他跃跃欲试想要了解当下的我,我对当下的他也有很多盲区。
我以为他工作了这些年,吃过个性上的亏,吃一堑长一智,会把他那点得罪人的缺点收收,但听祝理的说法,他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
我希望他能改,改了才能越来越好。书上有句话,叫得道者多助,失到者寡助。表哥向来朋友少,也是不会做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