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妈病没治好,人没了,我还在成天跟深渊面面相觑。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在脸上拍了自己一把。
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只要有哪怕一丁点机会,我什么都可以尽力去做,我有力气,我也不脆弱,我比谁都能吃苦,只要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别让我没有办法。
我叹出好长好长的一口气。叹完气,心里倒没那么堵了。我随身背了个帆布包,打开来从里面捞伞。
包里还有支口红,有个店员落洗手台上了,下次上班要给她带去。口红盖子没拧紧,导致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卡包、纸巾包、打点人的香烟、车钥匙、伞,连我的手全是红的。我忙找到那支口红,口红已经糊成了泥,拧上盖子都像在收敛一具香消玉殒的尸体。
掏出伞,刚打开,就听见背后有人叫我们。
是工作人员,紧张得几乎呼吸困难地指了指我怀里的骨灰盒:“骨灰……骨灰拿错了……”又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开动的家用轿车“他们跟你们的拿错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听力都跟着减弱了,李沫暴怒的声音隔了水般传进耳朵:“你们怎么搞的!不都有预约电话吗,打呀!”
“打了,可能急着走没接……”
我丢下伞,挎包也撂在地上,抱着骨灰盒撒腿就追。
那车上后车座上的人回头,通过后车窗望了我一眼,随后那辆车逃命似的一顿猛加速,直往马路上开。
沾满口红的手在发足前不经意抹了把脸,雨一冲,整张脸上血呼啦擦,活像刚宰了十头牛。我怀里揣着个骨灰盒,跑得比丧尸还快,动作比妍珍还扭曲,边跑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干!把骨灰还我!!”
滂沱的雨声都仿佛在西八西八地伴奏。
所以那辆车不是寻常的发动离开,而是在逃亡。
李沫背着我的包,淋着雨跟在我后面跑。他脸上也抹到了口红,也被雨冲淋,我和他两脸血淋淋地追着那辆车跑,他也喊:“骨灰!骨灰还我们!”
不止那辆车,其他车,还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全作鸟兽四散。
只有一辆车没跑,还敏捷地横上来,挡下去路。
驾驶位车窗摇下来,开车的是李澈。“上车。”她发出简短命令。“我来追。”
车上还坐着舒怀意。
第36章
雨势渐大,前窗打着雨刷,依旧挡不住白气冒上来。
我坐在后座中间,双手扶着前面的椅背,上身挺得笔直紧盯前方,恨不得身上长出八个轮子飞出去追。
“系好安全带。”李澈脚下加速,不忘冷静地提醒我。
她是我见过车技最狂的司机。
李元曾跟我讲起过,他姐姐早年在国外玩过赛车。
骨灰盒最终追到了。李澈一路咬着不放,把那辆车驱进一个进退两难的弄堂口。车前镜上映出她的双眼,专注而沉静,跟狂飙的车速形成强烈对比。
车厢里气氛紧得像一颗等待判刑的心脏。李沫和舒怀意也均不言语,立直上身翘首屏息。只有李澈一个人呼吸自如。
前方车停下,司机位上跳下一个中年男子,暴跳如雷地过来拍车窗。
李澈摇下车窗,他便吼道:“你们脑子有病啊?!都想进火葬场?!”
“对不住对不住,”我把上身探上前,连连道歉。“你们车上的骨灰盒是我妈的,我们两家拿错了。那边的人打电话你们又不接,只能追车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一愣,随后掏出手机打给火葬场。打完电话,他脸色和缓下来。“原来是这样,可你们这么做也太危险!”
我忙说是是是,都怪我急坏了。
男子为人其实挺温良,方才发了通火也是被逼急了。得知了原委,他便回到车取了骨灰盒,连同盖在上面自家准备的绒布罩子一并送给了我,交换间还道了声“节哀、节哀!”
我也这么劝慰他。
重新启程,李澈提议我和李沫,说今日天气恶劣,导航上连报了不少交通事故,又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如先到舒家宿一晚,明天再取车。
我们这趟去火葬场,是李沫开的车,车停在火葬场外的收费停车场上,也不碍着其他车,我们便都赞同了。
回程路上,跟李沫调了个座位,我抱着骨灰盒往窗边一靠,居然就死死睡了过去。
李沫拍醒我,车子已经到了舒家车库门口。这一觉居然睡了一个半小时车程。
“你睡得好沉。”他诧异地说。
我也没想到会在车上倒头就睡。这几天虽夜里失眠,白天东奔西走却不觉得疲乏,甚至精神奇异的充沛。这一觉睡过,我才意识到原来身体早就累到极点,只是大脑过于亢奋,它有太多事要考虑安排,它不允许身体觉得疲倦,不许它休息。
晚餐舒家准备得很丰盛,不知是凑巧还是出于特别照顾,桌上没有海鲜这张桌上除我之外都好这口,几个大菜也都按我的口味在做。
用餐前我和李沫都洗过了澡。用完餐,李澈便打发两个孩子去休息。她的言谈很有特点,用词简短,表意清晰,并且自带威严,让人不敢违抗。
舒怀意和李沫乖乖把自己的空碗和餐具端进厨房,就乖乖上楼去了。
李澈先带着我参观了一遍住宅,游览最终驻足的地方是她书房。
李澈李元他们爸去世早,妈又身体弱,李澈很早就当了家,不但料理家庭事务,还监管企业里的生意。她22岁就有单独属于自己的小书房,用于办公。那会,听她苦笑着说,李元还在学校里日天日地地闯祸。
整栋宅子都是匆匆过目,一些地方由于过于私人,我也不敢多看。到了书房,李澈一行行书架,一件件展品,一桢桢照片,细致地展现给我看。
全程无论肢体还是言语她都很亲切,跟她平日在外展现的那个钢铁般的冰冷美人大相径庭。
我想起初次进李宅的情形。
李元带我一间房一间房地逛,细细地和我介绍每样东西,好像那一栋房子是专门送我的礼物,所有有趣的细节,所有器具怎么用,他都想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