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1 / 1)

金穗 舒怀意裘路衫 2892 字 5个月前

“落下再去嘛。”我也这么回话。

他深深探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切牛排。

我吃着一只烤春鸡鸡腿,这顿饭为数不多我觉得美味的食物,但我食不下咽。“霍双去哪了?”

提问时我没去看他,继续切割鸡腿,须臾就听见桌对面刀叉搁到盘子上铛一声响。

“你现在的爱人是我,金穗。”他声音木然,只是陈述事实。“我没有强迫过你,我们在一起是双向的选择。”

我明白,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或许有更圆滑的提及方式,而我选择了最仓促,最盲目,也最容易引发口角的。

“我想他最好没事。”我退让了一步。我实在很想知道啊!

他眉毛下沉,胁在眼睛上方,眼中结着一层冷,我们好了半年有余,之前他从未向我露出这种神色,这是个破例的不乐观的信号,代表他不再用柔软化解摩擦,而是选择了碰撞。“他出车祸失踪,至今人没找到,应该是没了,好了,都告诉你了。”

我被塞得一怔:“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一双前臂叠于桌面,身体缓而重地逼过来,预防旁边桌的人听见争吵,他声音压低,保持冷然清晰。“我看他没多好看,当然我也不认为他坏。但我跟进案情,自己派人去找他,警察都放弃了我还在找。张霁鸿那里我都去问了。为了谁?你不是张口闭口局子法律吗,我把办案的警局告诉你,不信你自己去打听。”也是为了不被外人听去,他唇齿开合极小,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你在养伤,你母亲过世就够你折腾了,我不想让你再承受精神压力。后来我们相爱,成为家人,我不告诉你是不想我们的生活被笼罩在第三个人的阴影下。不告诉你,是你一遍又一遍,审讯犯人一样来质疑我。”他退回原本的距离,睃视我。“你是要逼我坦白这种……”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卑微的顾虑和私心吗。我受够了,金穗。你这么惦记一个连想都想不起来的人,就为他挖野菜去吧。”

他站起身离开了桌子。出餐厅的路上三三两两有人上前找他攀谈,他摆手驱赶,蛮暴无礼地一走了之。

我独自被剩在餐桌上,对着一只鸡腿。再度回味,这道菜并不美味。我还是如嚼木屑般把它吃了,边吃边苦恼地想这可如何是好。

鸡腿吃成鸡腿骨,也没吃出头绪。服务员挨上来问:“今天的菜还满意吗?”

我仰天长叹:“满意,太好吃了。”好吃得我都整不会了。

感情问题无疑是亟待解决的大问题,不过生理的小问题也须立即解决。烤鸡口味太重,一顿下来喝了不少酒水,我去了洗手间。

铺满大理石瓷砖,漾着香水味的洗手间里已有了人。

郑欢。不是冤家不聚头。

今天上台的几位演讲者,除非极高或极肥,远远的都识辨不清。郑欢好认,他留了个花轮头。百度百科对花轮头的描述:四周清爽干练,头顶的大部分发量都被拢到了一侧,制造出“半壁山”效果。郑欢的花轮头是将头顶油渣扫于一处,制造出半壁阿拉伯的效果。他擦了大量发油,乍一看好似头上停了只乌鸦。

他身上很香。我不是香水专家,程奔浴室里放了许多香水,整排成列,什么竹木,皮革,还有烟草,我虽闻不出门道,但是好闻难闻还是分得清的。程奔的香水大多低沉有分量感,留久了悠长的香气底横出一抹苦涩,很耐闻。郑欢喷的相比之下就显得轻浮刺鼻,和地铁上欧美人身上的味道很像,炸弹一样泼射开来,会使人闷窒。

这家伙看起来应酬得很忙,喝得面红耳热,离开便池时脚步连跌带撞。我正被熏得晕头转向,一晃神就见他东倒西歪地扑过来。

我忘了闪躲,本能地勾出腿,给了他一个滑铲。

他香喷喷的脸朝着便池栽进去了。

走出洗手间我吹着口哨。

第100章

酒店外停着程家的车,我一出门,司机便摇下车窗,头探出来。

我上去对他说:“程奔先走了。”

他谨小慎微地说:“程总让我接您。”

“他人呢,在家?”我问。

“程总还有点事,您先回去吗?”司机言语间有点哀求的意思。

原本我就打算吃完自助餐回店里,这么一闹,早点回去也没意思,但我不上车,司机又难做人,我想了想,说:“我店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会自己坐地铁回去。你路边找家店吃点喝点,打发打发时间,我请客。”

我给他发了个微信红包。

店距离此处不算远,走200米路有个公交车站,坐6站路就到了。

一路上慢慢走着,眼前变幻交替着两张面孔,一张是证件照上的霍双,一张是餐桌对面的程奔。一张仿佛属于虚妄的前世,一张鲜活地存在于现世。竭力严肃的年轻故人,愠怒而疲惫的成熟爱人。我不想去猜测比较孰轻孰重,但又不得不被推向抉择。

下雨了。水做的帘子从身后拉过头顶,飘往前路。思想拖慢了脚步,我没有加紧步伐赶向车站,惆怅着一张脸依旧漫步,脑袋里盘桓着我跟这个男的是怎么回事、我跟那个男的又是怎么回事的问题,俨然成了雨中苦情渣男。

倘若在这场雨中与何书桓相遇,我将和他抱头痛哭,物伤其类语重心长地与他探讨或许美好的过去时,与发起疯来让人手足无措的现在进行时。

公交车中途有一站正好就在李元养病的那家医院附近,我跳下了车。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和任何前任相见都会叫程奔更受刺激,所以为什么要去探望李元?我自己也说不出其所以然。大概是雨淋多了脑子真进水了吧。但当我到床边坐下,沐浴在李元家人般温暖无隔阂的目光下,我的迷惑行为一下子有了合理的解释,我来医院,是来找我的傅文佩呀!

我衣裤渗着雨水,头发浇成一片一片粽叶的形状,一身的寒气,脸上又是百感交集,李元见状吓了一跳,问我:“你跟程奔吵架了?”

他刚一打眼还完全只是惊讶,话一问出口却平添几分喜不自胜以及幸灾乐祸。

我浑身冷森森地再次仰天长叹。看来,我的世界连个傅文佩都没有。我来这干嘛呢?

李元比上回见还瘦些,不过精神很充沛,两个眼珠子尤其灵活,能不灵活吗,骨碌碌直转。他指了指一旁的架子:“有毛巾,你擦擦。”

我取了毛巾,揩脸,又将头发从粽叶揉成松针。

“这里,还在滴水。”李元指了指颈窝。我便照着他指的地方擦。我捏着毛巾一端,他拾起另一端来帮我擦。他手上力浮,其实没帮上忙,水照旧小蛇似的一道道淌进领口,我将毛巾放下了。

“你和程奔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我和程奔怎么了?老实说程奔那通反应搞得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没了主意。来的路上,我在脑海中反复重现以往几次我向他问起霍双的情景,除非记忆出现偏差,不然我记得我从未如审讯犯人那样强势过,不是瞻前顾后,就是装作不经意的提及。

询问的态度也许不是关键,程奔对于问这个动作本身就过敏。

我们俩的感情就像把秤,有过两次大起大伏,但多数情况是微微摇摆。我对他的信任再多一点,这把秤就平了。而我每在我这边的秤盘上加一分信任,不多久那头又会多出一分隐瞒。

可隐瞒何尝不是另一种信任危机。我们之间若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壮士断腕,把自己托到对方手上,这把秤将漫无止境地重复平衡运动,永远平不了。

这么想着,方才进门时一筹莫展的神情又回到了我脸上,使我像极了被捞到岸上,晾成半干的一只悲伤蛙。

“李元。”我组织语言,慢慢地说。“我和你好的时候,相互之间有过……猜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