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寄最开始听的时候还笑,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大婶们问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眼睛怎么红了孩子?”

谢青寄抹了把脸,说是被风吹的。

大婶们又笑:“你也长得俊啊,有对象吗?”

谢青寄笑着点头:“有的,他脾气也挺大……好久没跟我说过话了。”

“吵架了?哄哄啊,别怕丢面子,等人跑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谢青寄没吭声,大婶们没有在意,不知谁起了个别的话头,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又嘻嘻哈哈说别的去了。谢青寄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不合时宜地沉默发呆,半晌过后,他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低声道:“是后悔了。”

比原定时间留的又久了些,谢青寄在四个月后离开贵州,准备回去参加招警考试。

开到熟悉的小区中时谢青寄恍惚一瞬,在车上坐了很久才下来,他上楼的脚步很慢,好像故意拖着,连找钥匙的动作都磨磨蹭蹭,当把手放在门把上要用力的时候停住了。

谢青寄盯着门把,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被再次想起,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推门而入。

老乔把他的房子打理得很好,看得出会定期找人过来打扫,谢青寄摸了把鞋柜,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一切都还是他和谢然住在这里的样子,只是赵高没了,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谢青寄脱了鞋,打开柜子翻出拖鞋,要把鞋往里放的时候停住。

谢然的生活习惯有些差劲,东西总喜欢乱丢乱放,以前回到家里脱下的鞋从不规矩摆进鞋柜,有次谢青寄回家后没看见,踩着谢然的鞋摔倒磕破下巴,这才治好了谢然这个臭毛病。

谢青寄想了想,把鞋随手扔到地上,扔完以后盯着看,还觉得不对劲,用脚把鞋给拨乱了,摆出谢然平时一回到家鞋子乱飞的模样,这才觉得对了。

他又把脱了的外套随手丢到沙发上,喝完的水杯丢在水槽里,翻出个烟灰缸,遥控器卡进沙发缝。

做完这一切后,谢青寄心里才舒服些。

有谢然在的家就该这样。

谢青寄给自己点了个外卖,下去拿的时候碰到隔壁邻居。邻居看见他,笑着过来打招呼,问谢青寄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谢青寄客套地点点头。

“你哥呢,怎么好久都没见谢然了啊。”

谢青寄的笑容僵在嘴边,突然觉得眼光刺眼,他听见自己平静道:“我哥出去旅游了,过一段时间就回家。”

邻居点点头,客套完,人走了。

谢青寄背着光,一个人站在楼道里,他闻到飞扬的尘土味道;听见这层的住户在看电视,小孩子在哭,老人在咳嗽;沉甸甸的外卖袋子缀在手中,勒得他小手指一半通红,一半发白。

是啊,谢然呢?

谢青寄听见一个声音这样问自己,好像是他自己的,又好像是妈妈的,是姐姐的,也可以是他和谢然共同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每每有人见到谢青寄,就会问他,谢然呢,谢然去哪里了。

谢青寄从这一次次直接的问询中感受到一股痛彻心扉的钝痛悔意。

他不得不明白,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承认:谢然好像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谢青寄回到家里,坐在桌前安静地吃完他的外卖,鞋子摆好,杯子刷干净,脱下的外套规规矩矩挂在柜子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外卖好像很咸。

老乔得知谢青寄回来,说把赵高给它送回来,小乔隔着电话哭。

“怎么了?”

“哎……养出感情了,我女儿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以前她身体不好我不让养。”老乔带着歉意解释,一手捂住话筒,小声斥责女儿,让小乔不要不懂事。

“我现在就给你送回去,小乔给它买了好多玩具,对猫比对我孝顺。”

谢青寄笑了笑:“不用了,你们养着吧。”

他挂了电话,蒙头睡得天昏地暗。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在梦里梦到谢然,谢然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看着他笑,谢青寄去抓他的手,谢然就消失了。

他第一次梦到谢然,谢然不说话。

第二次梦到谢然,谢然还不说话。

到第三次的时候,谢然终于开口了,他说:“好好生活啊小谢。”

谢青寄一下就从梦中惊醒,睁着眼坐到天亮。

他从这天起再也没有梦到过谢然,谢然连他梦里都不愿意来了。

几个月后,谢青寄通过考试,被分配到当地的警局实习,他的推荐信是刘教授帮忙给写的,他委婉地暗示谢青寄,如果在警局做的不顺利,可以随时来他这边。

谢青寄说无所谓了,他争取这份工作,也只是搜集哥哥消息时能方便些。

接下来的日子谢青寄表现得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按时上下班,同事聚会也会参加,在工作中表现积极,偶尔还能和大家开开玩笑,可下了班,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会一个人坐着发呆。他从不和同事聊自己的家人朋友,很少人知道他曾有过哥哥、有过姐姐。

有次聊天的时候谈到独生子女的话题,谢青寄找借口走开了。

老乔也不怎么和他聊谢然,只在有次喝醉的时候嚎啕大哭,他告诉谢青寄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难过道:“我这辈子真是走大运才能交到谢然这个朋友,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那段时间我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就这样了,怎么就坚持不下去了。”

“你们家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谢然是不是觉得他让大家失望?……可要不是谢然,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要混蛋成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谢青寄曾自问过无数遍,后来才想明白,不是谢然让这个世界失望了,是这个世界让谢然失望了,是他让谢然失望了。

老乔又醉醺醺地问他:“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我还记得你哥躲出去那段时间,最惦记的就是你的生日。”

谢青寄“嗯”了声,又说他不过生日,叫老乔不要费心。

老乔没在意,酒意彻底上头,说谢然不在了,他不会亏待谢青寄,以后谢青寄就是他的亲弟弟。老乔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这一刻谢青寄彻底明白,有人跟他一样,从未停止过对谢然的思念。

谢青寄这人一向口不对心,十七岁那年说不会爱自己的哥哥,结果却爱的要死;说要回家睡觉,睁着眼睛在楼梯上坐了一夜眼巴巴地喊着谢然的名字;说不过生日,却在生日那天偷偷买了个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