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日已有一月,他身子虽虚弱,却比那夜濒死的模样好上了不少。如今快要回到京城,他们停留在驿站之中,做着回京前的准备。
明蕴之眼角的一抹泪痕消失在男人的衣襟,鼻音浓重:
“……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裴彧拍了拍她的背脊,低低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未曾发觉,”明蕴之慌忙松开他,前后检查着他的身子:“从何时开始的?”
裴彧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弄折腾着,声音平稳:“那日醒来,眼前便模糊了。”
直到今日,彻底陷入一片虚无,连朦胧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明蕴之指尖一颤,心口发酸。
他当真是善于伪装,大半月过去,竟未让她发现什么异常。那些极细微的感受,在此刻才被点透,连接在一起。
这段时日,所有的折子与书信,多由她念给他听,一些必须要批复的折子,也由她代写。明蕴之以为是他重伤未愈,精力不济,此刻才知,他从许久以前,就看不清这些字迹了!
明蕴之的泪水夺眶而出,裴彧好似觉察到了一般,抬手,准确无误地抚在她的眼下。
“是水做的么?”他淡笑着:“哪儿来这么多眼泪,当心哭坏了眼睛。”
男人牵住她的手,仿佛还能正常视物般缓步走回了榻前,轻推着她坐上榻,指尖低垂了垂,像是在寻着什么东西。
明蕴之闭了闭眼,轻轻将绣鞋拨了过来,靠近他手畔。
“没事的。”
她不知是对裴彧说,还是在借此安慰自己,轻轻开口:“有我在,我做你的眼睛。”
裴彧握住她的足腕,轻轻抬眼:“好。”
明蕴之扯了扯唇角,看着他的眉眼。那双眉眼之中,原本映着山河日月,她从前极爱看那双瞳孔中自己小小的身影。如今却空空荡荡,漆黑一片,什么也没留下。
大军平定康王叛乱,朝中一片欢欣,唯独裴彧不曾随军回京,而是去了护国寺,对外称之为养伤,无人能随意接近。
平宣帝缠绵病榻,连几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比他的病情更严重的,是早已出气多进气少的庄太后,母子二人被太医吊着性命,活得一日算一日,朝臣们心中都有数。
只是太子……
他的伤究竟如何?那些大臣们心中没底。按说如今是齐王监国,又有陈家在,自然是风头无两。但话说回来,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有战功,不知齐王是否会真的将监国大权交还回去。二人从前关系便亲近,可在皇位面前,当真还能情深不变?上头没有表态,他们也不敢轻易自作聪明,因着这局面,一个个反倒都夹着尾巴,老实做人,安分做事,朝中很是安稳了一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在太子殿下病愈之前,不会再生出什么波折的时候,齐王突然对陈家发难,阖族下狱待审。
朝廷上下满是震惊。
……
山下的事,扰不到山中的人。裴彧枕在明蕴之膝上,早已养得肥墩墩的兔子裴吃趴在两人旁边,乖巧地一动不动。
明蕴之半靠在坐榻之上,手中持着佛经,慢慢念着。
裴彧:“这几日,你翻来覆去,念此卷念了足有三回。”
明蕴之应声:“静心罢了。”
“裴吃是不是又胖了,”裴彧打断她的念经声,道:“我与裴吃都在,你如何忍心只瞧佛经?”
“一个裴吃,一个裴睡,”明蕴之点了点他的眉心:“神佛座下,自是不敢太逍遥自在,显得太没诚心。”
裴彧笑了笑,仰首抓她的指尖:“我,‘裴睡’?”
明蕴之垂首,“怎么,不愿意?那今夜你独自睡下便好了,总归我还有兔子……”
“做梦。”
裴彧将佛经从她的手中抽出,眉头轻挑。
明蕴之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心意,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角,道:“好了,快还给我。”
“这就将人打发了?”
裴彧:“看来,想要侍奉佛祖的心还是不够虔诚。”
他扬了扬手中卷起的佛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明蕴之又气又笑,拍在他的肩头:“说什么呢!在寺中,也不知造了多少口业,再口出妄言,待会儿罚你与我在佛前多跪一柱香。”
裴彧低低笑出声来,将佛经交还给她。长手将裴吃拎进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明蕴之看了几眼佛经,余光瞧着他的动作,到底心软,柔软的唇瓣贴住他的,低低斥了一句“冤家”。
简直是讨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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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明蕴之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齐王身着素麻衣,身绑荆条,赤足上山而来,跪在了她与裴彧的小院之前。
裴彧养病,喝了药正在午歇,明蕴之思前想后,没让人去唤裴彧,去见了一眼齐王。
齐王瞧见她,眸光闪了闪,出言唤她:“二嫂……”
经历过那日之事,明蕴之很难不生出些迁怒来,从来温柔和善的笑意收敛了大半,客气道:“五弟怎么这副装扮?”
齐王沉默一瞬,低垂着眼,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