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的山头都变成平地,但对于现在二十六岁的胡胜遇而言,陆长青当然无法代替他翻越任何一座山。
二十六岁。
他的二十六岁,刚刚经历了临近智创的变故、自己腺体手术的未遂与刘素月衰退期的开端。那段日子煎熬又暗无天日,他自己走过来,从没期盼谁来救他,也从没有人真的出现。
现在想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第50章 山茶院恳谈
直到行李过了安检,胡胜遇依旧用担忧的眼光偷偷瞟陆长青。被盯着看的人也不是傻子,垂眼摆弄着登机牌,带着点无奈开口道:“做什么,找不到休息室?刚刚不是说你带路嘛。”
“我是在想,你的手要不要紧。”胡胜遇小声道,“我刚才实在太慌,顾头不顾尾的,忘记这茬了。”
“夹板都拆了,没什么事。你不是说知道怎么给我按摩嘛?到时候就靠你了。”陆长青笑道,“一会去休息室,你给我看看有没有小馄饨,弄一碗来。”
他自觉手臂恢复得很快,根本没把自己当伤患,走得比胡胜遇利索多了。
一月份,临近智创开始给审计工作收尾,各种年终总结会议也安排了下来,他这一走正好能逃掉点不必要的听讲环节。法务和公关部也运转起来了,他肩上的担子为之一轻,完全可以安心地出这趟公私混杂的差。
“我没给你放辣,太淡的话……放点开阳?”胡胜遇端着两个小碗过来,将陆长青的那碗托在手上,吹着勺子里的,要喂他吃。陆长青条件反射地一缩,又将眉挑起来,低下脸后抬起眼看他。
“啊。”他张开嘴。
胡胜遇的脸瞬间红起来。陆长青嚼着小馄饨,忍不住笑出声,又道:“我看你经常坐飞机啊,到处奔波,很习惯了是不是?”
“哪里算奔波啊,顶多就是走访,还有到处去玩。”胡胜遇说,“你一天到晚出差,那才叫奔波呢。好不容易快过年了,我猜你也想在家多呆一会,这下子把你拉过去……”
“怎么?”陆长青含糊地道,“咱爸咱妈,难道我不能看啊。”
他不看胡胜遇的眼睛,专心地吃东西。
都不需要花力气思考,陆长青也知道他们之间相互牵连的线索很牢固,但隔着的东西也是在多。平日里陆长青没什么意见,但当他实打实地看见了胡胜遇,便平白生出些奢望来要是能择干净就好了。本来假意里放着的那点真心显得弥足珍贵,可若要谈什么爱不爱,这点心意实在太苍白。
把眼下这件事料理过去。陆长青想。然后,给胡胜遇补办一场正式且庄严的婚礼。
戒指不能只有一个人戴。
天府近日也暖和,披一件大衣就可以在外头走动了。陆长青望着人字形的雁群飞掠过山顶古塔,目光驻留在塔尖许久,耳边听胡胜遇和桃乐丝通话,便插了句嘴道:“给爸带的补品今天应该也会一并送到,没什么别的事。”
胡徵已经出院,回老宅修养了。
“你真别说,”他转头看向胡胜遇,“这地方这房子,好像江平啊。”
遮蔽阳光的乔木,小洋楼,新旧相续的街道。
很像陆长青的明南路。
“过去一点就是祠堂街,还有老满城。”胡胜遇似乎还没领会陆长青的意思,环顾四周,“我家那个老房子就在街后面,前几年跟着一块翻新了。我爸特喜欢,因为院子可以晒太阳……我妈更别说了,她才跟着回来一个月,花都把院子放满了。”
今日的天府没有起雾,晴空万里,阳光将人晒得暖洋洋。
陆长青轻轻推开院门,头顶的铃铛便响起来,很快桃乐丝的笑靥便同花一起出现了。这些山茶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圆滚滚地吐露一朵又一朵生命,而胡徵就坐在摇椅上,仿佛躺在花里,冲着他们温和地笑。
“我腿有点麻,谁来救一下我啊?”
“你就躺着吧,医生说这样对你好。”桃乐丝眯着眼道,“板凳给你们放好了,我去煮茶。”
胡胜遇将门带上,回眼看向胡徵。
老东西瘦了很多。据耿牧云说,胡徵是在刚到天府的时候突发昏厥,当时情况非常凶险耿牧云一家根也在天府,这事就发生在耿牧云他爹给胡徵搞的接风局上,差点也给老耿吓走了。耿牧云大学里学的生物制药,说早先就注意到胡徵腿部有点水肿,但一直都没有往那方面想。
“心衰三级,这事你是在瞒别人吗?”他看向胡徵,“我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胡徵点了点头,道:“那你也知道我心脏不好yu严树嘛。”
“我怎么知道这么严重!你为什么……”
“胜遇,胜遇。”陆长青在一边单手抱住他的肩头,拉着他一同在胡徵面前坐下来。山茶开得红红火火,倒把胡徵的脸色映得不错,那种生离死别般的严肃感被这院子轻描淡写地消弭了。
“手术还算成功,射血分数上来了,医生说只要按时服药,有望恢复到正常水平。”胡徵转过眼,看向陆长青,“我现在庆幸的,无非是年轻时坚持锻炼,心脏功能还算不错,这次也没有到多器官衰竭的地步……以及账户上有足够的钱,一个团队在为我的命卖命。对了,从我做生意开始,文达的钱和自己的向来是分开放,不至于造成混同,这一点长青你放心。”
陆长青愣了愣,缓缓点头。
“您好好休息,”他道,“我今天不和您谈公事,我就是想来看看您。”
“可我怕拖累你们。”胡徵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桃乐丝端着小火炉和茶壶过来,握着胡徵的手坐下了。院子里什么都灿烂这好像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小别过后的一家人在花团锦簇中相顾无言,却也胜却人间无数。
“当时文达的厂址设在太仓,我经常在天府和江平之间来回飞,桃乐丝也很忙,但我们周末一定会回这儿陪儿子……这臭小子估计不太记得了。”胡徵停下来咳嗽了几声,“到了上学的时候,我就把他带到江平去了,之后几乎不怎么回来。”
“每年过年不都回来打扫屋子、贴春联吗?”
“你也没帮多少忙,跟耿牧云出去玩的时候多。”胡徵笑起来,“你妈倒要谢谢你,往年这花还有你一半功劳呢。”
“今年是我偷偷做工了,不怪胜遇。”桃乐丝伸手摸他的头,“话说回来,今年的桃符还没准备好,要不去打个下手?隔壁老爷子又在写了,他身体还是那么好。”
她说完便拉着胡胜遇向堂前去,将陆长青和胡徵两人留在花丛里面面相觑。
“没事儿,你说话吧。”胡徵道,“我知道你跑这一趟不单是为了陪胜遇。长山岛的情况,我听说了一些。那次我的要求有点无理,让你受伤了,抱歉。”
“是我自己的意思,没有让您道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