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陆长青道。
测试机都是锁定模式,而他也不是具备驾驶能力的飞行员。
眼前重云不散,羲和向右倾斜着,但颠簸幅度比刚才小了些。陆长青还想再看指征,被胡胜遇按了回去,耳边咔地一响安全带系上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冷,喉头一口气上不来。
这已经远超四十秒了。在极端天气做测试,他们预想过机身损毁,预想过系统失控,但没有想到失联会导致定速误判。就算此时他们已经发现并重置巡航定速,剩余油量也很有可能不足以让他们撑到长山岛。
海上迫降也预设过。
但他没想到异常情况真的要发生了。
“你恐高,先尽量平躺、深呼吸。”胡胜遇快速地说着,尽力帮他向后放倒座椅靠背。陆长青听话地照做,条件反射般安慰他:“我没事,就是心怦怦跳。”
胡胜遇顿了顿,手落下去,按着他的脉搏。
“确实是这样。”他道。
年轻人的火力很足,陆长青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反手将人家的手握住。连他自己都一愣,却也哆嗦着顾不上许多,直到胡胜遇笃定地回握了他的手。
“意思是,我们现在也无能为力?”
“对。”
陆长青抓着他道。
“如果燃油即将耗尽,系统会提前十分钟做预警,那时候我们有两个选择。”他垂下眼,“第一,相信羲和的海上迫降功能;第二,跳伞。我们可以一人选一个,不冲突。”
胡胜遇没有再说话。
羲和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一些,引擎轰鸣中,他隐约感到机身在爬升,但又疑心这是自己的错觉。陆长青很紧张,他能感觉得到他自己此时似乎也应该紧张,但事实上并没有。从这个高度,他跳下去太多次了。
“我的座位下,是双人跳伞背带,有三个伞。”他缓缓说着,希望自己的语气能安抚到他,“我在五分钟内能完成我们的穿戴,相信我,我不是只有A证……我有双人跳伞资质的。”
好像是怕陆长青不相信,他现在就开始穿戴。
陆长青被安全带绑着,有些震惊地看这家伙究竟在干嘛。“你疯了?”他有点不可置信地挤出几个字,“这是台风天啊……”
“我知道,我跳过。”
“不是,这不一样。”陆长青颤声道,“你带着我,这......还是算了,咱俩想点好的,万一羲和能正常返航呢。”
他自觉被放在一个黑箱里,不知实际情况。
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呼吸声。陆长青真想干脆晕过去得了,可大脑又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清醒。他撤下话筒耳麦就开始研究,和胡胜遇一人调整一轮后无果,才不甘心地放弃。坐以待毙万不能,他又实在找不到事来转移注意力,目光落到胡胜遇身上,鬼使神差道:
“你立遗嘱没?”
“没,要不我录个音......”
“晚了,口头遗嘱要两个以上见证人。”陆长青别过脸,“不过应该用不到吧。”
生和死,一道边疆。
离他们本来都太遥远了。
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做心理准备,但在这颠簸后身心俱疲的空白中忽而感到莫名的悲戚。三十年倏忽而过,他此时坐在脱胎于少年理想的飞行器中,不知道坠落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人生。
掌心一烫。陆长青几乎打了个激灵,也不管到底失态与否,胡乱地朝脸上抹去。他只能感到脸上纵横,眼眶麻木,没什么流泪的征兆,眼泪却一时止不住。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胡胜遇看着他欲言又止,抬起的手终究放下了。他知道陆长青不需要什么无用的安慰,只是静静地等着,直到陆长青说:“你会觉得我做这一切很无用吗?”
“为什么?”胡胜遇看着他,“天下谁人不识君,你怎么能这么说。”
“花了十年时间,在一件时候让自己濒临绝境的事情上,却没有对社会做出任何实质性贡献。”陆长青捂着面孔,轻声道,“或者说,无用的是我。我是一个旁观者,永远都在为别人说话代言,看着羲和与临近智创往前走而我是唯一一个有理由被抛下的人。我也希望别人看我,但不是像现在。”
在镜头下,在目光中。
他自甘做个逢场作戏的花瓶。
发顶被人揉了一下。陆长青一怔,而胡胜遇解开安全带靠了过来,将他安抚性地拥进怀中,不让他看到窗外。淡薄的信息素气味难得地叫陆长青镇静,他不可置信地调动了一下自己的感官,权衡片刻,接受了这个有点过线的拥抱。
“我没想让你安慰我。”他道。
“明白,我安慰不了你。”胡胜遇贴在他鬓边,“只是我想抱抱你,一直以来辛苦了。”
耳麦炸了一声,陆长青抬手推开胡胜遇,下一秒就见镜头亮起绿灯。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终于等来李清明的声音:“长青,你们还好吗?”
“我有点犯恐高。”陆长青终于松了口气,“故障解决了吗?目前什么情况?”
“故障基本排除,巡航也根据油耗重新设定了。但有个新情况,和你商量一下啊。”李清明没开全频道,似乎是在和他私下商量,道,“你说要不要干脆模拟紧急情况,开舱门让小胡总跳一下?他挺专业的,长山岛近海目前风小雨小,跳一下......”
“这谁出的荒谬主意?”陆长青冷冷道,“让他自己跳。”
“是胡徵。”李清明低声说,“他在看直播。”
陆长青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胡胜遇,后者点了点头,道:“听到了。”
羲和在云层中提前返程,高度爬升到一万六千五百英尺左右。胡胜遇开始整理装备,负责引导的指挥员通过他的耳麦和他直接沟通,陆长青隐约听到了“一万三千五百”的数值。四千米高空,他听着都难受,忍了许久还是道:“你爸是什么意思?”
那当然是要找存在感了。胡胜遇不好意思直说,但也不信陆长青猜不出来胡徵是有意识要从寥落资本那里撬墙角,你情我愿的事,总得有表示。
无非就是用儿子表示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