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遇啊,你还记得巴塞罗那5000米那一趟吗?咱俩在机上待跳,你紧张,我和你说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但那时候门开开了,风太大,我没再说。”
“啊?什么风大?”
“你看,就这么巧。”唐舜之自顾自地说,根本没听出这声“啊”里是否包含别的意思,“我也一直没好意思说,结果你俩被赶鸭子上架了。说句不中听的,商业联姻我太了解了我哥他亲爹就是我家老头子的商业联姻对象,当时本来说好五年就离,结果发热期意外怀上了,又拖了几年,闹得好难看。陆长青嘛,体面人,你嘛我也知道,得是好聚好散。我就想着和你通个气,免得你今后犯嘀咕。”
说完他笑了笑,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在胡胜遇耳边道:“就怕二婚都轮不上我。”
胡胜遇现在冷静得很。
他同自己的头号情敌勾肩搭背,吹着眉州海的风,有些艰难地消化着这一大堆信息。半晌,他终于开口道:“很多人喜欢他吗?”
“那倒也没有。”唐舜之想了想,“与其说喜欢,不如说觉得新奇。我们这个行业,A多B多,O没几个。他逆着别人往上爬,没从陆云山那里得到多少助力,又有那张脸那股劲,大家都会多看他一眼。”
“那喜欢算什么,”胡胜遇没忍住,“把这样一个人也关进家里,让他操持家务养孩子?”
唐舜之愣了愣,抬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陆长青刚和周末、李清明开完三人每日例行通气会,一转头就看到唐舜之居然和胡胜遇凑在一块,右眼皮突突地跳。他没理会李清明心虚的眼神,快步走过去,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背后挽住胡胜遇,对着唐舜之笑道:“小唐总不晕船了?”
“开稳了就没事儿。”唐舜之倒也没在说什么,写意地冲他们抬了抬手,“我和咱李哥聊聊。”
被陆长青拽着抽离这个场景时,胡胜遇越过李清明身边。他敏锐地问到同类不加掩饰的信息素,那股皮革味和方才唐舜之身上的气味瞬间融合在一处。
他猛地回头,听到陆长青在耳边问:“有事?”
怎么不算有事……好大几块瓜接二连三扔在眼前!胡胜遇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就见陆长青一毫不知情的样子,在身侧有些疑惑地看自己。但他眼底的浅乌青又将胡胜遇到嘴的话轻轻推搡了一下,变成了:“没事儿。和唐老二之前一起跳过不少次伞,也算认识得早。”
远处,海雾里的巨兽已经显形。长山岛近在眼前,仙山蓬莱一般,而水泥浇筑而成的基岸突出成港湾,同神话书页间的垢痕一般粗粝。
“哎,长青。”
陆长青还在望着长山岛,直到胡胜遇又喊了声哥才回神。他一转头,那双湖蓝的眼又移开了,青年的脸颊和脖颈都有些绯红,不知是不是被海风吹的。
他的睫毛好长,皮肤白皙、骨相好看,叫陆长青有些隐隐心痒。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正经地道:“你说。”
可胡胜遇终究又只叹了口气,碰碰他的指节,说了句海上好冷,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了他。鼻尖被羊绒蹭到时,他们贴得比平时更近,周围没有别人,只有盘悬的水鸟被骤然响起的汽笛吹散。
陆长青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抚上胡胜遇的脸颊。
好像是那个雨夜吧。胡胜遇半跪在地上,抓着他的手,说了一大段话。他不想深究那一见钟情四个字,可又控制不住地回想胡胜遇越来越从容,可他的甲胄却一层层剥落。这一回,从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那二两好风,戏谑地将他推得踉跄一下。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他又无法甘心臣服于这一个瞬间。
刺耳的汽笛声又响起来。他一惊,将手放下时犹豫一秒,又轻轻握住了胡胜遇的手指,安抚地说着些无事发生的话。渡轮靠岸,他的同事们接续地从身后经过,而陆长青也在不久后踏上坚固的人造陆地,抬眼看到李清明已经在和制造基地的负责人握手。
方才刹那心动,尚留在未平的海波中。
第36章 而我们谈论台风和天空
风在毫不留情地撞击着老旧的窗棂。
胡胜遇在船上就被那个搭话的大爷相中,一上岛就被喊去帮忙了。老大爷原来是长山岛上负责管气象站的,倒也没那么“老”,离退休还有两年。岛上其实已经配备了一体化自动气象站,所以大爷每天的任务就是巡视全岛,看看各站点是否有异常。
大爷姓吕,本岛人,健步如飞,自封长山岛之王。
胡胜遇被他遛了一圈,帮大爷捡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老观测站,活像古代上山打柴的樵夫。一进屋,大爷先戴上老花眼镜,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今日记录,一边伸手拧着老式收音机的开关旋钮,电流声噼啪地响。
“……目前在我国南海东部海域形成了两个热带低压,其形态已具台风雏形,预计分别为今年第25号与第26号台风,或形成‘双台共舞’局面……”
“十二月了,两个台风,不多见啊。”吕大爷扯着嗓子,盖过收音机里的播报员,“冬季台风转向早,都奔着雷州半岛去了,但这回根据预测可能在南海中部海域形成强台风,会直接冲击我们这一带沿海。”
“那怎么办!”胡胜遇在院子里陪他养的大黑背狗玩,也尽量高声地回话,“他们不是要做飞行器测试吗?”
“他们就是为了追着台风跑!”吕大爷回吼,弄得大黑背也跟着汪了两声,“没有大风大雨,成功怎么叫成功呢?越极端的环境,就有越好的收获。”
他倒还是个鸡汤文学爱好者。
话是这么说,但胡胜遇听说这次的测试是载人测试,风险比以往都高。如果说先前羲和的无人测试经过的是盛夏强对流天气的考验,那么热带风暴未免也……这难度跨越有点大。
“我以前,在台风天跳过伞。”他一边和大黑背握爪,一边仰着脸回忆,“那天本来没什么,开舱门之后下了大暴雨。往下跳的时候,感觉雨滴在往上飞,脸痛得不行。”
“干什么?寻死啊?”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胡胜遇看向屋里,笑起来。
恰恰相反。
不知道唐舜之那些人又能从极限运动里得到多少刺激。至少对胡胜遇而言,从上飞机到开伞的过程中没什么可以撼动他的,他不说话也只是无聊,不是紧张。4500米,其中宝贵的只一瞬间穿过云层,失重之外眼前迷障顿开,脚下是他与无数人一同站立、生活的陆地世界。透视、留白,全都不存在,他悬在巨大的平面外,勉强偷来几分钟,才缓缓自上帝视角回到他人所作的画中。
胡胜遇习惯用这几分钟确认自己存在的方式。
如果说逃避也算一种方式的话。
他垂下眼,专心致志地和大黑背玩着抢木头片的游戏。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胡胜遇还没顾得上回头,大黑背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拿出一副看家护院的气势来。
“这么凶啊。”陆长青听到狗叫便不进门了,眯着眼笑起来,“胜遇,我们去岛上走走?”
又要被遛一圈。
胡胜遇倒也没意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况遛他的是陆长青。陆长青在前面走,他注意到人家已经换上了印有长山岛装备制造基地标志的加绒夹克,可看着还是有点薄。正要问人要不要添衣,这位平时衣冠楚楚的朋友撑着一段矮墙就翻了过去,拍着手回头笑道:“来,去后山。”
“你认识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