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客厅,陆长青就踩到了块碎片。刘素月似乎又摔了东西,小齐正在闷着头清理,而这场交火的始作俑者应该是他不省心的妹妹不知道她又为刘素月哪句尖锐的言语而炸毛了。
他绕开那些障碍,一时没有看见刘素月,便向客厅旁的那间书房走去。自从一个月前陆椿回来,这里就成了她的临时据点,桌上堆着各色资料、书籍和纸笔,而这座“知识山峰”的顶端则安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陆长青的视线越过那座小山,就见陆椿正跪坐在角落里,沉默又烦躁地在她28寸的黑色行李箱里翻翻找找。
“小齐,帮我定明天回日内瓦的机票,要直飞。”她头都不抬,口气硬得很,“经济舱就行,随便吧……看看退票的后果,不要仅能部分退税。”
“小椿。”
陆椿一顿,抬起上身,看向握着门把手的陆长青。
“哥,”她蹭地站起来,“我和你说,我这次真的不能忍,我也根本忍不了。一谈起以后的事,她就开始应激……怎么,她一开始难道不知道我去日内瓦就是为了衔接高研院的硕士课程吗?她要我回国!”
“我知道,我知道。”陆长青将门关上,过去扶住她的双肩。陆椿比他这个哥哥还要略高些,此时眼圈红得仿佛刚大哭过,吸着鼻子就紧紧地抱了上来。陆长青无话可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和缓地道:“你顺顺气。就算你明天要回日内瓦,也要先和她道歉。”
“哥!”
“退一亿步讲,她为了我们牺牲太大,我需要你理解,我也一直在强迫自己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陆椿推开他,恶狠狠地道,“有谁逼她了吗?从小到大,她的要求高得上天,咱俩也从来没给爸妈丢过面子,你现在是临近智创的陆总,我陆椿好歹也不算闲人了。结果呢?她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你随便找个人把婚结了,要我扔下刚申到的全奖、拿到学士学位证就麻溜滚回来!她想控制我们的时候,什么都不作数了,我们取得的一切都是狗屁!”
“陆椿,我不允许你这么说。”陆长青沉下声来,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的那枚旧戒指。他一时找不到论据,只是叹气,终于又道:“她最近又没有按时去见理疗师……你不能稍微服个软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别让她伤心。”
“那我就不伤心吗?”陆椿一怔,“是她自己没处理好婚姻和事业,是她自己百尺竿头更退一步!她想要我们去重复她的错误,再试一次,证明她不是选择失误而且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对吗?这真的太可笑了……”
“你既然心里明白,又何必再多说。”
陆长青拿过抽纸,让她自己把脸擦干净。这个小书房本就没有窗户,四面书架一围,气氛十分压抑。他站在其中,恍然感到果然万事都有代价,这筹码织就的迷津总会在若干年后如大网般缓缓降落,困住你也困住他。
“道个歉,就回你的日内瓦。”他温声道,“无所谓啦,我肯定支持你,你只管证明给刘女士看吧……没有母亲会希望孩子比自己混得差。”
快下午一点了。
他此番回家是因为陆云山秘书的来电他亲爱的父亲甚至无法抽空来和他亲自说两句话。刘素月的情况不太好,她拒绝任何心理辅导,最近甚至都不怎么给陆长青打电话了。他把车停在家门口,这回打算用尽所有的力气手段将刘女士带出家门,至少也要带她出去走走。
“那你先待着。”他转眼对陆椿道,随后开门向楼上走去。整个洋楼里黑洞洞的,落地窗都被遮挡住了,灯也没开几盏据说都是刘素月的要求。陆长青不想让小齐为难,便尽量维持原状,没穿拖鞋就往刘素月的卧房去,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他甚至期待能听到点玻璃碎裂的声音,但这里安静得可怕。缓慢推开门后,他看见刘素月正和衣躺在床上,似乎在睡午觉。
好久没见到她这么安稳了。
陆长青顿时松了口气,不禁弯了弯嘴角,小心地摸向她身边。
小时候陆云山还没那么忙,陆椿也尚未出生,他们一家三口在夏日会一起午睡。刘素月会这样和衣睡稳,抱着他轻声地讲些故事。他是好哄的乖小孩,不出十分钟肯定能睡着,而醒来后依旧能看到妈妈在身边。
他跪坐在榻侧,看向刘素月的脸,轻轻握住她的手。
手是冰凉的。
他条件反射般一缩,借着窗帘间透出的光,看到了母亲过于苍白的面色和胸膛微弱的起伏。陆长青几乎感到反胃,他逼自己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床头柜上一片狼藉
一个无水的玻璃杯,和一个翻倒的安眠药瓶。
第32章 沉疴魔咒
赶到医院后,胡胜遇一眼就在走廊中看到了陆长青。
他快速冲到近前,发觉陆长青是一个人在那坐着,只披了件从工作场所穿回来的西装外套。他正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根本没抬眼,察觉到有人朝自己跑过来,几乎条件反射地说:“不是过激行为,她不常吃安眠药,吃错剂量了,目前在里面休息......”
“长青。”
被叫到名字的人动作顿了顿,按熄了手机屏幕,抬头便毫无预备地平视了胡胜遇的一双眼。
护士推着推车经过,轮盘同瓷砖生硬地摩擦着。
陆长青那一瞬间的神情,胡胜遇终于完全看在了眼里。那种平日里少见的空白和茫然沾在他垂落的眼尾,随着两次快速的眨眼被勉强挥去,而其主人似乎正深吸一口气,将唯一半点疲态也藏得不露痕迹。
如此“不体面”地坐在这里,背后是刚出急诊的母亲,他却依旧温和地笑了笑,没事儿人似地道:“嗯,你好像总是这样出现在我身边。”
“是啊,”胡胜遇道,“在你已经处理完你所面对的一切困难后,我就会毫无用处地出现。”
陆长青显然没想到他这么说,嘴角有点僵住,飞速思考这话该怎么接。但胡胜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在他身边坐下,看向张贴着心理健康常识图解的灰白墙面。
“医生说什么了?”
“这是衰退期常见的问题,算是焦虑吧。”陆长青垂下眼,“平常小齐把她照顾得很好,但今天陆椿把她给气了,可能情绪一上头就……”
“不只是这个原因。”
赵一鸣穿着便服,从病房内探出身。
“我同事和我说,刘女士有较为严重的睡眠障碍,近七日内每天平均睡眠可能不足四小时。”他道,“这你都知道吗?”
这次陆长青沉默得有些久。
“一鸣,这不完全是我的责任。”终于,他又轻又缓地开口说,声色有些虚浮,“我真的很忙。如果她不这么……大家都会好过些。”
“但这不能全靠保姆的。”赵一鸣说。
“我已经尽力了,尤其是坚持让她接受理疗这一方面。”陆长青将头发向后捋了捋,尽可能抑制住语气中的不耐烦,转眼看向这位理性中立又客观的朋友,“如果你有建议的话,我马上就去给她找一个24小时的陪护……”
“不是,你,你真听不懂话吗?”赵一鸣一着急就结巴,“我就是让你常回家看看啊。”
“那我的心理健康呢?”陆长青看着他。
没等赵一鸣回话,他赌气似地回头,将腿一叠,闭目靠着墙头不再言语。胡胜遇从没见过他这样,惊愕之外又有些新奇,目光在他和赵一鸣间游移片刻,对那位似乎和陆长青很熟识的陌生人无声地用口型道: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