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江平供应链博览会的首日,他知道自己此时最好与李清明一同出现但他此刻就是不想动,百分之七十是因为不想直面胡徵。周末也溜了,据说是回T大参加活动,其真伪尚有待考证如果涉及报销的话。
几天凌乱下来,陆长青需要回血。
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独处。
他也用社交媒体,会拿直播作为背景音以放松心情,但一般只看固定的博主。那是位画画的朋友,要么在坐窗边,要么在公园里,一画就是大半天,不露脸也不怎么说话,贡献了绝佳的白噪音。
陆长青不懂艺术,但对内容的感知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尚能和这位网友闲聊几句。他画的东西很空灵,轻飘飘不落地,陆长青凭刻板印象猜这是个没世俗生活经验的富二代,执着地复述自己所观测到的单面世界。
这位画师有一个系列的作品,叫陆长青印象很深刻。作品的灵感大抵来源于历代洞窟壁画之上的飞天,名为《飘向东方天空》。博带翩飞,升腾起舞,算是久远而熟稔的意向;而陆长青之所以停留,不过是将目光落在留白的“东方天空”,联想起自己所梦想的一切,感慨于引今人古人向往千年的落落碧空。
冀君生羽翼,将不再仅仅是祝福。
但他知道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穿无尽云,破无尽雾,方能赚得一点相对的自由。
不过这网友最近消失了好久,这两天才开始复播,且似乎正在给一本小说画改编本。陆长青不怎么喜欢那故事......虽然画面很美,异国的风雪也够令人遐想,但自卑主角和没干净到哪儿去的白月光虐恋十年、最后还终成眷属,实在是厕品中的大厕品。
快别画了,他心想,真想取关。
思绪转回来,一直在这躺着也不是办法向来守时的陆长青先生已经穿好西装、抹了发胶,但就差出门的勇气了。临近智创的劫数和个人的风波还没过尽,他心理强大是真的,不愿去应付也是真的。
就当是去逛个展。他鼓励自己。
圆滑完满地表演一个钟头,就像以前那样。见到胡徵又如何?将脸面一搁,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若是人家对大操大办确有执念,他和胡胜遇再公开拜个堂也没什么不行。再说,闲话也好,为难也罢,要能把事儿谈成,又有什么不能接受?
可说真的,他确实过意不去。
夜雨的潮湿漫上来。那瞬间的陆长青裹着温暖的浴袍跪坐在毛毯的一隅,心跳隆隆不止。肩头被紧攥之时,听到胡胜遇用至今为止最重的语气问出那句: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来做担保?
为了什么呢。
他的挣扎,他的渴求,他的卑鄙一样一样,凡三十年,从未作数过,却在微薄权力与权宜之计的媾和中落地生根,变成他指向自己也指向母亲的利刃,也变成看似好借力、实则折煞人的狂风。
陆长青不敢看自己的心,怕在一潭静水中照出狰狞的面目来。他不得不承认,除却其他利益因素,他喜欢胡胜遇那张脸,喜欢那双和晴朗天空同色的眼睛,但更喜欢那种能调动他人喜怒哀乐的权力感。都不必向刘素月证明什么他知道自己抓住了胡胜遇手脚上的提线,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能拥有一个名义上的爱人、一条忠犬和一个随他移动的避难所,胜过从前十数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将这种操控权用到哪种程度。丑话说在前,大抵是全凭良心。
令陆长青好过一点的是,胡胜遇应该也不是真有多爱他毕竟他们才交往这么些日子,胡胜遇能看到的不过是那层光鲜亮丽的壳。过不了多久,这重壳自然会在距离缩短后剥落,露出丑陋的骨骼和内脏。
到时候再说吧。
陆长青想着,缓缓向门走去,拿着鞋拔换皮鞋。司机已经打了第二个电话,他简单回复,又在推开门时拨通了李清明助理的号码。
眼下有得忙,好歹多装一会。至少,在壳子碎掉之前,千万别真的先爱上他。
*
胡胜遇站在展会的中庭,对着赛博朋克风的动态雕塑出神。
他被老爸临时叫来了这个供应链博览会,直奔中庭,远远地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品牌。胡胜遇踌躇不敢前,宁可在这盯着雕塑看动械技能,模仿着鸟类向上飞起的姿态,像他一个朋友当年的毕设。
一看名字还真是那位。
里面那堆装备他都看不懂,干脆低头给那位朋友发起消息。还没聊几句,肩头猛地被人一拍,他带着点期待回头,结果看到了……李清明。
“小胡总在这儿做什么?”那家伙很自来熟,随手递给他一个挂脖子上的参展商证,“刚和你爸聊完,他说他先回去了,让你在这多逛会儿。”
胡胜遇能想象到胡徵的语气对家里蹲儿子的调侃,以及无可奈何的恨铁不成钢。
而面前这位,胡胜遇也不太喜欢。为了避免和李清明一起逛博览会的一切可能性,他耸了耸肩,不咸不淡地道:“我真看不太懂你们这些,还是去健康生活区看看吧,不知道有什么实用的或者吃的......”
“真不去?”
听到那声音,胡胜遇一怔,回头就见陆长青笑盈盈地站在身后看自己。
他今天还是穿着成套的西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胡胜遇看他,好像是隔着大气层,看一颗久远的恒星绿松石般冷峻、闪烁的星光。于是那笑意也模糊了亿万光年,相隔甚远,什么都失真。
“刚和……咱爸聊完,我来陪你逛。”陆长青说着,看了眼李清明,不悦地发觉此人正努力自控不笑出来。他暗骂老登靠不住,面上依旧笑得叫人如坐春风,亲亲热热地去挽胡胜遇的手。胡胜遇明显一僵,却将他的五指紧扣住了,似乎是得寸进尺,但又像失而复得。
结成婚姻关系所需的法定程序结束后,他们连着几天都没联系。
喉头的愧疚涌上来,陆长青本能地吞咽,自暴自弃地发觉自己并没有做坏人的天分。等李清明走远了,他给还在发呆的胡胜遇挂上参展商证,同他挨在一起,道:“看你心情不太好?如果实在不喜欢,我们就去江浦......”
“这个牌子是李清明的吗?”胡胜遇低头将参展商证又拉下来,“我不要。”
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不,是我给你多拿了一个。”陆长青耐心地骗他。胡胜遇看了他一会儿,顺从地将头垂下,任他再次将那牌子挂上,却还是站在原地不说话。陆长青实在拿他没辙,拉着他走了两步,犹豫良久后只说出:“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胡胜遇说。
这个展区几乎都是各色小型航空器,有实物有模型,临近智创和长空科技的合展占了大半个厅。胡胜遇被陆长青带着,缓步穿行于这片由钢铁与翼展构成的丛林,听他蜻蜓点水般提及那些机型的特性、生产时间和相应的智能无人系统代际。
这些对于陆长青来说太常规了无数演讲,万人之前,就算头脑空白也能脱口而出。而在胡胜遇眼里,这是他此生从未主动涉足的陌生世界。
走了许久,他终于看到了个熟悉的影子,立即转眼对陆长青道:“那是羲和?”
“你还记得,太好了。”陆长青笑起来,拉着他转了半个圈,抬手指向传统意义上的“驾驶舱”道:“你比我高,能看到里面的仪表盘吗?有没有操纵杆?”
“能......”胡胜遇配合地抬起下巴,向里面看去,“没有操纵杆。”
“三千米到五千米间,全自动载人穿云,除了云上观光体验以外似乎没什么价值。”陆长青摊开手,“但这是第一步云上确认安全后,下一步就是正式进军千米以下的低空。这是千亿级的蓝海,胜遇,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
“参与竞争的关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