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岑翊宁就拿起两个人的杯子回了酒店,蒲欢端着自己盘子,哈欠连天地跟在后面,把餐具交给服务生后,径直上楼睡觉去了。
一觉足足睡到下午三点半,越睡越乏,蒲欢逼着自己醒来,冲了个冷水澡,光着身子坐在洗漱台上喝完一大杯水,排气扇已把头发吹得半干。他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99+条未读群消息,四个软件更新提醒,三个成颂的未接来电,他拨回去,打开免提,手机插在毛巾架上,开始刷牙。
“太缺觉了你也,夜里干吗去了?”电话一接通成颂就嚷嚷,“保重身体啊小蒲,年纪轻轻的可不敢纵欲过度。”
“前几天熬夜画画……怎么了呢小成,认识这么多年没跟我睡过,你英年早婚心怀余恨是不是?”
听筒那端一团哄笑,八成也是开了免提,蒲欢一听立马来劲了,“师老师你管管他,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他不守男德。”
对面笑得更大声了。
“别骚包了,快下来玩,还是早上那个房间。”
第7章 七
第七章
蒲欢下楼去找成颂,几步路的空当还见缝插针地接了个电话,打来的人叫阿倦,是他在朋友的桌游店认识的,一位昼夜颠倒,作息混乱,酷爱抒情和酸性摇滚并发誓三十岁前自杀的热血青年,下周五准备开自己和乐队伙伴们的第一场live,让蒲欢去捧场,今年再赚不到钱明年就得洗掉满身刺青、遵从家里的指示考公务员,所以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蒲欢自是欣然答应,并邀约两人的共同好友妙妙到时一同前往,阿倦连声道谢,把标注着演出的电子邀请函发给了他。他站在成颂房间门外,从自己人满为患的通讯录里翻找妙妙的名片,把消息转发过去,几秒过后,妙妙回复了个“OK”的颜文字。
他退出了社交软件,敲敲门。
“来啦。”
给他开门的是师琼洁。已经卸了妆,换上了舒适的常服,手里拿着半个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在她的背后,一群人正围坐在床上聊天,一个化着浓妆、神情严肃的女生说:“不,这是傲慢,是一种向下的凝视。”
“他们不理解吗?我觉得未必,他们只是习惯了以既得利益者的身份俯视一切,男人对女人,年长的人对年轻的人,已婚者对未婚者,生了孩子的对不生孩子的,有对象的对单身的……这种权力结构的成因是什么呢?对当下的社会而言,占有更多资源的就是既得利益者。”
“你也遇到过吧?一旦表现出自己喜欢独处,朋友不多,想一个人生活,胖点也无所谓,钱够花就行,小孩很麻烦,总要有人跳出来、脸上带着那种‘啊,我就知道,是在说反话’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你说,‘没关系的,承认也不要紧,你很孤单吧?没人陪吧?觉得胖很丑吧?缺乏养育下一代的担当吧?’你的反驳在他们眼里都是逞强,是嘴硬。”
“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你知道,就算是走在大街上,都会有陌生人非要教你点儿什么。不要穿这么暴露啦,父母骂你是为你好啦,学理科肯定比文科吃香啦,现在不想成家以后就晚啦,这些事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啦,本质上都是权力凌驾。”
“真讨厌。”
“祈祷自己到了那个年纪不要变成到处说教别人的秃头油腻中年人。”
“秃不秃头可由不得你!”
“在座各位有做自媒体的吗?”
“唯一的建议就是不要炒股。”
“谁要做意见领袖啦。”
“吃杏子吗?”
“好甜哦,你尝尝。”
有人注意到蒲欢经过,也分给他一颗杏子,澄黄色表皮上凝着透亮的水珠。他清脆地咬了一口,来到隔壁套间,成颂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脑袋歪在一侧,看样子累坏了,岑翊宁则坐在沙发另一端,也换了常服,平平无奇的纯白T恤和麻灰色长裤,头发湿湿的,比干燥时更乌黑,更深邃,发梢虚掩住塞在耳朵里的Air pods,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在办公。
四周有人打盹,有人发笑,有人高谈阔论,大谈八卦,他居然在看公司周报,连蒲欢坐到了他和成颂中间都没反应。成颂反倒被惊醒了,“唔”的睁开眼睛。
“哎哟我操,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总算把这婚结完了……吃啥呢?给我咬一口。”
他没醒透,人也有点不知轻重,险些将蒲欢挤到岑翊宁身上,多亏蒲欢眼疾手快,将他推了回去,压低嗓子叱道:“人家干正事儿呢,你有点眼力见儿行不行。”
“没事儿,他一直这样。”
成颂成功把杏顺到了手,边吃边说:“以前我们在宿舍打牌玩游戏喝酒吹牛逼,干啥都不会打扰到他。”
“……你们也太混蛋了吧?”
“什么话,他要是睡觉我们肯定配合,我们都跟他关系蛮好的。他这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场,你们俩有点儿像,我之前就觉得。不是说性格,是指待人处事这方面。”
仗着讨论对象无暇他顾,成颂当着本人的面直言:“他跟谁都挺客气,都能说上两句话,但你能感觉到他内心有一块儿不可触碰的地方,他把那里跟所有人都隔绝开,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就像现在,我跟他说话他不会理我,我也知道他不会理我,但我们都不会觉得对方没礼貌。琼洁说这叫安全区域,咱们每个人都有,大小不同而已。把自己视作圆心的话,越接近你的维度越窄,人也越少。有些人的安全区域里可能只有他一个。”
“你跟师老师学了不少东西。”
成颂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搂住晃了晃。他笑着说:“也许吧。”
他的心很大,门敞开,欢迎所有人来做客,来跳舞,来谈情说爱;他的心又那么小,只容他一人栖身,隔着门观望外头的热闹。没有人进来。
他希望他们别进来。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虽然对方的电脑屏幕近在咫尺,完全能够一探究竟,蒲欢仍选择了去问成颂。“我记得是风能相关。”成颂嘴里衔着杏核,到处找垃圾桶,“公司是中外合资,搞亚洲这块儿的风能开发,三天两头出差当然了,钱没少赚。”
他拿了茶几上不知谁放在这儿的湿巾,抽了一张擦手,“他是真的能赚,比起你我这种无业游民和刚找到工作就背了房贷的大怨种……”
“少拉踩我啊。”
蒲欢讪讪摇头,叹道:“人跟人真是比不了。”
顷而,身旁的岑翊宁合上了电脑,他也随之转眸,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手背支着额角,“嗨。忙完了吗?”
“不好意思,久等了。”
岑翊宁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下面,摘下耳机,腿碰到他的腿,十分自然地问:“你们聊到哪了?”
“反社会人格和psychopath的区别。”
蒲欢张口就来,面不改色,成颂直呼“有病吧你”,岑翊宁却信以为真地思考了片晌,说:“前者多数暴躁易怒,无计划性,犯罪性质也通常是激情杀人;后者则不具备常人应有的情感和道德观,思维缜密,目的性强,许多看似正常的表象也是通过后天对别人的模仿得来……”
他严谨地斟酌着措辞,却在说完后才有所发觉,“聊这个做什么?”
蒲欢忍着笑和他对望,眼底尽是狡黠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