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胡王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畔，世子哑然失笑，意中尽是自嘲。沾血的兵器清响落地，世子喉咙里止不住的涌出一股鲜血。体内气力流失殆尽，伤痕渗血浸染衣甲，他执着转头看向男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去西边……追剿东胡残部……”

男人双手收紧，抿紧嘴唇低头沉默。这般硬抗简直就是在不顾后果的燃烧生命。

呼啸风声中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停了下来。身后赶来的将领风尘仆仆跑到世子身边，跪下扶住世子身子后截住了世子不停呢喃西边的话语，急声说道：“殿下！殿下，西边残军已清剿完毕，末将特来禀报。”将领激动的看向世子，“殿下！我们胜了，战争结束了，东胡彻底亡了。”

耳边嗡鸣声之中，世子隐约听到这些话，眼神颤抖地看向身旁人，血红的嘴唇哆嗦着启合，却说不出话。他眼眸微晃，望着头顶那没有光亮的天边，似乎不相信自己已见到终局，“结束…了……”

正当众人听到这个喜讯松了口气，手中兵刃松弛之时，远方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

在场士兵都已在军中多年，这种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听到正有军队朝他们而来，且规模不小，不知是敌是友，所有人都很快警惕起来，重新抓紧手中利器，转身看向身后。

听清那震天撼地的战马奔袭声，精疲力竭的世子长叹一声，收回目光，在旁人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脸上并无惊讶神色，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仅剩的几千残兵，默默抬手拿衣袖擦掉嘴边血渍。

看到视野中飘动的军旗变得清晰，他推开了身边人的扶持，杵剑立于原地站得笔直，抓着剑的手渐渐收紧，用尽最后的力量，眼中重聚精神。

结局 章节编号:6822

强军而来，风中扬起的沙尘扑在了血色斑驳、道道战痕的盔甲之上。世子双手撑着长剑，看着斗志昂扬而来的强兵壮马停在了他们这些战损负伤的边境残军面前。

面色宛若无恙的人低笑一声，缓缓开口，“前几日我就在想……若我是他，会不会动手。”语毕，世子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太子麾下将领。

东胡覆灭、王府败落，这二者的消失于东宫百利而无一害。来者见世子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他抬起双手简单行礼，没接他的话，说道：“世子取胜东胡，功在千秋，太子殿下特令臣请世子回京。”

世子听完哑然失笑，“回京……”

这两个字让他不由得想起死在京城的父亲。那繁华的城邑与高墙还没有这蛮荒之地的艰苦寒凉让人心安。

“若我不回呢？”

世子语气疏离，眼中透出坚决态度，男人见此，脸上那伪装的客气与尊敬不再继续维持，“世子回到东宫继续陪伴殿下，或许能活。”

世子听到这话脸上变了几季，抓着剑柄的手逐渐用力收紧。

那男人见他一时回不出话来，心中不屑地冷笑，“若执意不回，世子性命将留于此处。”

他转头看向被包围的残军，收起了脸上面对世子时的戏谑，严肃道：“太子殿下有令，东胡一战，幸存将士皆有战功。所有人重新编入西北巡防，即刻启程随我西行，入营后论功行赏。”

这番话让世子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奇怪局面是怎么回事。站在世子身后的男人听到这话皱了眉头，他意识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忍不住站出来说道：“陛下曾亲下圣谕，我等只听王府调令！世子仍在，没有其他人指挥我们的道理！”

骑在马上的人瞥了一眼这个出头的男人，见他与世子站得近，于是转眼看向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世子，一字一句冷言道：“世子，没资格。”

男人变了脸色，手里兵刃瞬间冲向这个言语不敬的将领，“你什么意思？”

“德行有亏之人怎能统领千军万马？怎能是我南夏的边军主帅？这种人戍边防守，军队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和敌国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这要是传了出去，南夏便是天下笑柄！”男人伸出手指盛气凌人地说完，幽幽看向沉默持剑的世子，“你说是不是，世子殿下？”

铿锵有力的话语每字每句都在猛戳世子痛处。浑身轻颤的世子闭眼深呼吸，紧紧抓住长剑稳住身形。他抬头，赤红双眼看向这个嚣张的男人，听到他仍继续说着：“你们这些兵，还是快些调营，去找真正值得自己效忠的忠臣良将，不要为以色谋事、荒淫无度的人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世子双眸血红、眼眶湿润，声音冰冷至极，“那些流言……是你们散播……”他本以为那些事是东胡王为了守住皇城、动摇南夏军心传播开来，如今看来，竟是身后自家人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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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男人嗤笑，不解似的俯身看向他，“世子，那不叫流言，那是真相。他们不清楚，您自己还不清楚吗？”

“够了！”世子身旁男人已听不下去，出口吼停，“与东胡激战多亏世子筹谋才常胜至今，这些大家都看在眼中！你们西北巡防战时避而不出，如今来落井下石、泼人污水才是真正可恶！”

男人怒极反驳时，额上渐渐渗出虚汗的世子隐忍不适，缓缓从怀中拿出一直未亮明过的兵符，“出京前，陛下亲赐兵符，允我得胜之后依旧执掌边军。今日就算是太子亲临，也没权力调走这些兵。”看到对面那男人见到兵符后脸色微变，像是没料到这沙漠中会横空而出这一抹威慑人心的金色，世子眼眸逐渐犀利，手里攥紧这唯一有可能改变局面的兵符，言语掷地有声，“无视圣令是为抗旨！私调兵将是为谋逆！”

世子洪亮清晰的声音突然一哽，激越言辞让虚散的气息险些断尽。他很快咽下喉中热意，身形未晃，眼中冷锋直直刺向那个沉默下来的男人，“你若想让太子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尽管继续。”

骑在马上的人看到气势非凡的世子说话间嘴中似有血色，又看了一眼这些残兵伤将上下一心，无人刀刃转向，只觉得好笑至极，“世子怕是想错了。”他笑着突然抬起一只手，“臣等皆为私自离营，无人知晓去向。若细说来，一切便也与太子殿下无关。”男人再次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兵符，“臣在这什么都没看到。世子与边军将士皆在最后一战中与东胡人同归于尽。可惜，可叹。”说罢，脸上笑容放大的男人轻轻一挥手，身后精兵强将立刻一拥而上。

寒光闪进眼中，站在首位的世子咬牙拼尽全力拔出陷入冷土之中的长剑抵挡，手中长剑重得让他几乎难以持握，他全力挥剑凶狠砍下面前士兵的头颅，视野中血溅四方之时，锋利箭矢却趁其不备嗖地飞来，冰冷箭尖无情穿入肩膀、腹部，将在前反击的主将射倒在地。

踉跄后退的世子半跪倒地，血手撑着插在地上的长剑，嘴里骤然喷吐鲜血。

“殿下！”男人见他软下去的身子几乎压在了长剑之上，连忙护住那连中两箭沉下去的人。在他动作后，残存边军立刻合拢将世子护在中心，与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拼命厮杀，奋力一搏，誓要杀出一条血路。

听着身边不停有人倒下，浑身冷汗的世子伸出颤抖的手抓住自己身前的箭杆，却无力再做动作。他忍住头痛欲裂，抓着剑的另一只手不停发力，虚软发颤的双腿挪动，贴在地上的膝盖却怎么都起不来。

陷入腹部的箭尖在挣扎起身的动作下在体内搅动，世子捂着剧痛之中汩汩流血的软腹，艰难撑起一条腿，刚有起势，嘴里便又溢出鲜血，摇晃的身体再次倒了下去。

膝盖重重砸回地上，世子感觉到自己性命衰竭，沉重的呼吸越来越慢。在地上撑起的血手抓着溅上将士之血的泥泞，眼前昏眩不止的世子看着脚步、兵器交杂的混战，脑袋里一阵嗡鸣。嘴角流出的鲜血一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溅在身上的热血将血腥味一阵阵传进鼻腔，霎时间他除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清。

他甚至思绪混乱、恍神到无法分辨眼前是东胡人还是南夏人。他只知道眼前重兵都是敌人，而自己已有心无力，身体疲倦沉重无比，似是要沉进地下深处。

本以为倒地许久、挣扎数次的人再也无法站起，看到世子重新于血泊之中摸爬起来，不远处骑在马上观战的男人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个油尽灯枯的人拖着血迹近乎麻木地不停攻击。

失去力量的剑术杀不死气力全盛的士兵，频繁受伤倒地的世子身旁人越来越少。沉重的脚步绊在越来越深的血泊中，陷在尸身之间无法前进。

包围圈的收缩逐渐让人喘不上气，身旁刀剑与厮杀声几近消失。士兵们迈过遍地血尸欲围攻那早已摇摇欲坠之人，这时，骑在马上的将领却突然叫停了攻击，让他们退远了些。

感觉到周围突然变得安静空旷，脚踩在血水之中的世子一时恍然，脚下前后踉跄几次才站稳了些。他沉默四望，看到脚下皆是边军尸首，身边已无一人，鲜红的嘴唇嚅动无声，空洞无光的眼中尽是悲惘。

看到对面整装待发的大军，一股巨大的孤寂与悲凉铺天盖地而来，将力竭之人吞噬殆尽。这种熟悉的感觉伴随他太久，至今仍让他感到绝望。

对面男人见他站在尸堆中精神恍惚，已然上气接不上下气，他来回绕着指间缰绳，慢悠悠开口说道：“你若一早答应回东宫，也不会有如今这般情景。”

隐约听清男人的话，世子慢慢转头看向他，突然笑了一声。回想京城，世子越发笑得响亮起来。他仰天大笑，笑到流出眼泪，笑到喉咙里呛出血液。荒凉寂静的异国土地上回荡着凄凉不甘的笑声，听起来却伤得肝肠寸断。

眼前昏暗渐消，笑到气息尽绝的世子一怔，缓缓转头，看到天边渐亮。

长久寒冷的黑夜终于被光明撕裂。

孤身伫立原地的人望着天边亮色，直到看到太阳于地平线上升起，脸上突然露了笑。他看着那初升的暖洋日光，看着那可望不可及的光明，慢慢横架起了手中染血的剑。

【正文完】

【作家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