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跑过去给未知加油呢? ”我微笑,不能再吓到她。
“有……未知跑好慢……她说她午饭后不该去我家厨房偷吃一整个西瓜,所以跑不动。”小蝶怯怯道。
我跟敖炽很尴尬,家里又不是没有西瓜吃!
“然后呢?”我耐着性子继续问。
“我就陪着未知往不停走……”小蝶突然停住,害怕地把头埋回阿藤怀里。
“小蝶,你不要怕,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想以后都见不到未知吧?”我强压下快要爆炸的心情,抓住小蝶的手,“乖,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宋先生也在一旁劝慰:“小蝶,勇敢点,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阿藤没有说话,只把小蝶抱得更紧。
“有……有怪物!”小蝶犹豫了好久,终于说了出来, “好大的风沙,把我跟未知卷住了,风沙里有怪物,长了翻膀,还有尾巴,还有鱼鳞……我吓得哭,未知把我推开,怪物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带走了……风沙也没有了,我还站在我们刚刚在的地方,旁边经过的人好像什么都没着看到……我就跑回家了。”
教炽的怒火都要从眼睛里烧出来了,他竭力冷静下来,问来先生:“你们不知情?”
宋先生摇头:“这孩子一回家就躲进被窝,又哭又发抖,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一句话也不说。”说完,他突然抬头着着我们, “世上真有妖怪?”
“你不信你女儿?”我反问。
“小蝶从不撒谎。”他说完,突然朝我们跪了下来,“对不起!”
这个行为在我们看来完全不能理解,小蝶没有一开始就说出实情也是正常,被妖物吓坏的孩子,连回忆都是惊恐的。我知道宋先生是一介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里与人为善从不跟谁争执,你可以说他是个老好人,也可以说他胆小怕事,虽然因为小蝶间接延误了我们的时间,但他也委实不必为这个跟我们下跪道歉。 “你这是做什么?”敖炽去扶他,他却执意不起,又连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你快起来,小蝶也是受了惊吓,不怪她。”我去拉他,“幸好小蝶没事。事已至此,我们自会处理。但我希望你们能仔细回想一下,最近你们有没有遇到些奇怪的事,或态怪的人。”
宋先生立刻摇头。阿藤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敖炽将我扯到一旁,低声说:“若真是妖怪,小蝶身上定会染上妖气,你试试能不能从这里找出线索。”
“没用。”我对他附耳道,“你没闻到整个屋子都是硫磺味?就算真有妖气残留在小蝶身上,被这么浓的硫磺味一冲,也剩不下什么了,何况刚刚我们急用灵力找未知,一时半刻还恢复不过来。”
“等等,他们家又不是药店又不是火药铺,怎么会弄这么多硫磺?”敖炽突然问,“我只知民间有用硫磺祛蛇虫的习惯,还有道士会拿硫磺粉来驱妖。”
我跟他对视一眼。
“宋先生,”我转身走到他面前,端详着他脸颊上的伤,“你真是撞树上了么?”
“是……是的。”他脸色有异,声音并不够理直气壮。我深吸了口气,对他们夫妻道:“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夫妇二人方便送我们到门口么?”
他们有些紧张,阿藤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不愿意?”我笑笑,“比起下跪,这件事不是容易很多么?”
“好,我们送二位出去。”宋先生轻轻拉了拉阿藤,“走吧。”又摸了摸小蝶的头:“你乖乖睡觉,爹娘很快回来。”
小蝶虽然不愿爹娘离开,但她似乎也觉察到空气中一些奇怪的压力,看了看我跟敖炽,听话地钻回被子,把自己紧紧地捂起来。
四人一路无话地走到大门前,我突然站定,回头,宋先生差点撞到我身上。
“你真撞树上了?”我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是……”他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还撒谎!”我厉声呵斥,右手一扬,旁边摆放的一张木凳顿时四分五裂地飞开了去。
两口子都吓了一大跳。
“我们不想吓着孩子。”敖炽冷着脸。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看着脸色发青的他们,“你我两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短,相处也算愉快,皆是为人父母,你们若知道些什么却不愿如实相告,我会极其失望。”
“我……”宋先生垂着脑袋,像是要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是鬼针岛上来的怪物!”阿藤终于冲口而出。
“阿藤!”宋先生慌乱地拉住她。
“不能再瞒下去了。”阿藤难受地看着他,“你我也是为人父母,若被抓走的是小蝶,你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宋先生沉默。
“鬼针岛?”我一把抓住阿藤的胳膊。
三年,杳无音讯。
他病重的娘亲没能等到他成仙归来,连看他最后一眼都成了永久的奢望。已经有人劝她改嫁了,趁她还年轻。她温和地拒绝了所有好心人。既然说了要等他,天塌了她也会守在这个家里。
他走后的数月,她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她亲手给女儿做衣裳,绣在上头的蝴蝶比真的还灵动。她喜欢在女儿的衣裳上绣蝴蝶,女儿的名字也叫小蝶,老人说,蝴蝶就是“福叠”,她信这个说法。
没有人知道她夫君离开的真正原因,邻居们都当他是外出做生意了,毕竟他不算个合格的书生,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庸的读书人,他既没有博取功名的能力,又没有淡泊名利的胸襟,要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阿藤,恐怕连老婆都不太容易找到呢,这样的人,出去做做小生意赚几个钱养家才是正经。
他们不知道,面对他们的轻视,他跟阿藤说得最多一句话是:“不过是些凡夫俗子,有朝一日我得了机缘成了仙,才让他们晓得我的厉害!”
在他出发去鬼针岛前,阿藤都以为他不过是在说笑,因为每次她都只是对他的愤愤不平抱以一个宽容的笑。谁还没有个梦想呢。
在阿藤心里,他也没有旁人说的那么不堪,他是很瘦,打一袋米都费劲,杀个鸡反而被鸡追得满院子跑。但他很孝顺,走十几里山路只为去一条山溪里抓一种鱼做药引,然后不眠不休守着药罐一整夜,再一口口喂母亲吃下去。他对自己也好,虽然没有哪份工作做得长久,赚不回多少钱,每次回家,总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廉价的珠花,或者一包香粉,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带她去风光秀丽的郊外走走,把采来的野花插在她的鬓间。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父母走得早,婶娘带着她过活,隔壁就住着他跟他娘。他们一起玩耍,一起上过学堂,有一次,他们不知怎的惹恼了一只在街头觅食的恶犬,他把她推开,自已被狠狠咬了一口,胳膊上鲜血淋漓,后来敷了好多药才好起来。当时她吓坏了,以为他要死了,哭着说只要他活着,将来她就跟他一辈子不分开。
阿藤觉得,这就是男女之爱了,所以,嫁给他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她以为会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就为了那么个可笑的理由,那么轻易地就走了。
原来,他曾经说过的话,不是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