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酒量太差。”我叹气,“还得我把你背回来,真是作孽。冬“啊?”她大吃一惊,“我醉了?难怪脑袋这么疼…“”她心下一慌,忙间:“我是说什么了可多可详细了。关于你跟那个男人的友情。”我吸了一口茶,“好故事,我喜欢。顺便一字不漏地分享给李扣子听了“你……你怎么说给她听了!”她急了,“我答应了她爹不告诉她的!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我耸耸肩,“觉得真相太残酷?所以宁可让她以为有抛妻弃女的不负贵的坏爹?还是怕她知道你其实是个妖怪?

石姨无言以对。

李扣子抽噎着直起身子,眼睛红肿得不像话,“石姨,你真是妖怪?

她犹豫片刻,点点头。

李扣子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五年前我娘去世后,我离了老家四处游走,捕蛇好像是我的天赋,也是我唯一谋生的本事,可是我娘一直反对我捕蛇,说那不是女孩子该做的行当,我不听,我偏要当捕蛇人。后来你找到我,说是我娘远房的表妹,将我带到诡肆,让我住到挽朱颜的隔壁。我不知我娘是否真有个表妹,但我知道你是真正对我好,处处照顾,视我如亲女,除了没喊你一声娘,我心里,你早与母亲无异,哪怕你是只妖怪,我这念头也没有丝毫动摇。”她顿了顿,“你也说过女孩子捕蛇实在不好,要我趁早放弃,记得你说过许多次,可我还是不听,我行我素。你知道为何吗?

你倔强啊,从小就这样,让你往东你是一定往西的。”她捏了捏她的脸,“幸好我不是你娘,不然早被气死了。

她摇头,哽咽着说:“我一直以为我爹还活着,只是不喜欢我,不愿意见我。我想,他也是捕蛇人,只要我在这行做出大名堂,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就是这样想的“你不恨他?”我问“根!一度恨不得杀了他!”她认真道,“我生病时,我娘带我去看大夫,差点被马车撞死。我被别的孩子骂没爹的野孩子,我去打他们,打不过,他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特别疼。还曾有不正经的男人,在我家门口探看,见了我娘就胡言乱语,我娘只能锁紧门躲起来流眼泪。每次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快点长大,找到他,然后狠狠捅他刀,让他知道我们受过的一切苦楚,都是因为他的缺席“你……你这傻孩子!”石姨急忙道,“你生病时,他让我把最好的药偷偷放到你家里,那些欺负你娘的流氓,后来不是再没出现过了吗,他蒙着脸半路截住那些家伙,挨个狠揍了一顿,说他们再敢欺负你娘就杀了他们。他一直都在离你们很近的地方。

可我并不知道啊。”李扣子说,“你看,你找到我时,我说我姓李,那是我自己给自己随便改的姓,我恨他,恨得都不想用他的姓氏。找到他,一度是我最大的愿望我也跟你说过的,可你说茫茫人海,还是缘吧。所以我自己暗暗想力法。

听了这话,我放下茶杯,问:“你说的办法,莫非跟你去唐府偷东西有关“皇蛾弓。”她答,“我答应唐公子的婚事,就是为了找到这件宝贝。有人说,唐府内有三件宝物,其中之一的皇蛾弓,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一箭射出,没有找不到的人。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不想放过任何机会,才一改前态,主动去到唐府允下了这门婚事。

可是,我住进唐府多日,多方寻找,也没有寻到任何与这把弓有关的东西。”她顿了顿苦笑:“现在想来,也许这也是天意,上天也见不惯我继续这种错误的执着。

皇蛾弓…我跟石姨对看一眼,心里当然都想到了五子棋手里的那柄雪弓,但是我们在离开罂冢时答应了五子棋,不把他出手找到李扣子下落的事说给任何人听,包括李扣子本人跟唐夫人。这孩子说,等他弄明白自己还不明白的事之后,他自会向有关人士坦诚一切。

我们不能食言,所以,就让李扣子以为根本就没有皇级弓的存在吧“你现在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我起身,“你们俩继续聊吧,把这些年的误会都聊明白聊清楚,顺便想想以后的日子。”我正要出去,又回头对石姨眨了眨眼,意思都在眼神里了,人我给你救回来了,该兑现的东西也该兑现了!

出了房间,木道长匆匆跑过来,大声喊:“老板娘你快来看看,袁三郎好像不行我赶紧跟他过去,这会儿,唐夫人跟几个小鬼头都围在袁三郎的床前,见我来了唐夫人忙道:“你快来看,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上前一看,床上的袁三郎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随着他心口缓慢的起伏,透明化越来越严重。皮肉伤会把人变成这样?绝对不可能啊!

喂,你醒醒。”我试着去拍他的脸,像是拍在冰凉的稀泥里。

牛圈里,有箱子…里头有我的钱。”他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着,“帮我数数看…够不够买珍珠……通宝斋里那颗很亮的珍珠“他在说什么?”我糊凃了。

i谁知道呀,这小子打一睁眼起就在说钱啊珍珠啊什么的,人一直是糊里糊涂的。

木道长说,“现在人还变成这个样子!”

“通宝斋是诡肆里的店铺,专卖珠宝玉器。他一直在攒钱,想买一颗珍珠。”石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袁三郎半年前就病死了。”她走到床前,叹了口气:“是我见他可怜,送给他半年时间,才能‘活’到现在。大家都愣了愣,时间也能送?

“我是时妖。”她环顾四周,笑笑,“挽朱颜的生意,也是靠我收购时间再贩卖出去才会这么好啊。”

“你不是卖面败的么?”唐夫人疑惑道。

“世间没有任何面敷可以让人青春不去。”她摸了摸自已的脸,“我是时间的妖怪虽然能力微薄,但有取走时间的能力。有人为了银两,甘愿把自己的时间卖给我,一年或者两年,我从不多要,我再将这些宝贵的时间作为原料融到面敷里,这面敷便有了延缓衰老、再现青春的奇效,卖给阔太太们再合适不过。”她的目光转回到袁三郎身上,又说:“我与这孩子关系不错,他很早前便跟我说过,他在攒钱买一颗珍珠,打算送给罂冢的明珠小姐,但不敢跟别人说,怕人笑话他,但他知道我不会,因为他觉得我是个好人。我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个,他说他问了别人,能让女孩子天天开心的东西是什么别人说女孩子都爱漂亮的珠宝,看了就会笑。所以他想买颗珍珠给罂小姐,因为她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我说我可以借钱给他买,靠他那点工钱,何年何月才能买到那颗珍珠啊。

他却不肯,说送礼物要诚心,要用自己攒的钱才好。我笑他死脑筋,后来他每次来送牛肉,我都多给他赏钱。只可惜,他注定命薄。”

前你说他跟他爹得了一样的病?”我问她。

“是,治不好的病。半年前,知道他病重的消息,我去探他,他人已经迷糊了,却还在说再有半年就能攒够钱了,能买珍珠了……”她又叹了口气,“我也是一时侧隐,将原本拿来做面敷的半年时间,用妖力挪到了刚刚断气的他身上。比起跟人类收购时间移植时间给人类这件事要难太多,反正我费了不少力气,才让他像正常人那样多活了半年。现在,时候到了,谁也留不住他了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在众人略带惋惜的目光里,袁三郎带着他梦里的珍珠,化作一缕白气,消失在床上。

“时间是很短的,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多长。”石姨望着空空的床铺,“有人忙着留住不该留的东西,有人忙着怎么抹掉不喜欢的人,也有人忙着努力攒钱,只为送一颗珍珠给在乎的人。”她笑出来:“人类就是这么好玩。

她在笑,眼里却聪隐有泪光。

片刻之后,她拉了拉我的袖子,说:“你唱我出去一趟吧。

又喝酒?”我蹬她。

“不喝了,去拿点东西。”她拽着我往外走。

路过唐公子的房间时,我看到李扣子在里头,现在应该叫她武扣子才对?喊起来还真不习惯。

我让她去的。”她笑笑,“于情于理,她都该跟唐公子道个歉。

房间里,扣子安静地坐在唐公子床边,熟睡中的他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她又小心地给他放回去。

我们的一切折腾与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场面么,两个差点死了的家伙,都好好地活下来了。至于以后两个年轻人要如何相处,那只能随他们高兴了。

石姨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跟我走出了挽朱颜。

此刻已是深夜,她跟我并肩走在无人的小街上,说:“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我问她,“除了借钱,别的都可以。

“以后我也用不着钱了。”她笑,停下来,深吸了口气,从口里缓缓吐出一道斑潮彩光,落到手掌后,变成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椭圆晶体,“我想你替我保管这个,等到扣子嫁人那天,你把它捏碎就行。

我接过来,微凉的小东西在我手掌上闪着光:“什么意思?”

“扣子她爹临终前,让我取走了他一个时辰的时间。”她说,“那时我的妖力还不够,拿走一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更别说把别人的时间挪到他身上,如果我能办到,我定会让他尽量活得久一些我想了想,问:“我是不是能理解成,他相当于储存了一个时辰的生命在你这里?

时间等同于生命。”她笑着点点头,“他让我保存这一个时辰,等到扣子嫁人那5再把这一个时辰拿出来,用他仅剩的时间,看女儿出嫁我一怔。

“他说他根本不怕死,但还是有一点遗憾。我问他是什么。”她缓缓道,“他说扣子最好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有点遗憾。

她沉默良久,才从往事中走回来,揉了揉眼睛,笑道:“所以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可惜的是,现在只剩半个时辰了,那日唐府婚宴,我不知有诈,将这时间释放出来,待后来收回之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我突然想起婚宴那日,她扭捏着不肯上座,即便坐了,也尽量靠边像是给别人留位置,原来竟是为了这个旁人都看不见的男人……一个一生都不能留在女儿身边,只能拼命留下一个时辰,只为看着女儿出嫁的父亲……我的鼻子突然有一点点酸。

想到那天的婚宴,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差点忘记的细节,我拽住她:“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你碰了浆糊一下,然后突然就哭了,为什么??“这个……她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咬牙道,“你既问了,我也不满你。虽然我并不是多厉害的妖怪,但我的本质注定了我对别人的未来多少是有预感的,但那种预都很模糊,一闪而过的东西“你在浆糊身上预感到什么了?”我故作轻松,“该不是他将来讨了个思媳妇气死是悲伤,非常非常非常深重的悲伤。”她咬了咬嘴唇,“把我都传染了,所以我才情不自禁地流了泪。”说罢,她握住我的手:“不管怎样,以后你要特别留心。他们那么惹人喜爱,虽然认识他们的日子不长,我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不会的,我跟他们的爹,会好好守着他们。”我拍着心口跟她保证,如果有人想伤害到他们,除非我跟敖炽都死了“那就好。总之一切小心。”她看看天,半边月亮跑出来,地上一片温柔的颜色,“走“去哪儿?”

袁三郎家的牛棚,把他的钱拿出来。”她边走边说,“然后,我就把承诺还给那些家伙的时间都还回去。快点吧!

“等等,”我追上去问她,“释放时间同样需要许多力量,你撑得住?

撑不住。”她平静道,“这些时间一直原封不动地在我身体里,还回之后我就会消失了。那几个因我而死的人,是我的错,我拿走他们二十年,如果他们本身就剩不到二十年的命,自然活不了。我无法弥补这个,所以,我消失,也算是偿了他们的命吧其实,这也是我早料到的后果,但当它真的迫在眉睫时,我的心还是皱成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