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狐狸精端庄大方多了吧。”我白她一眼,转身朝屋里走,“闲话家常的时间怕是没有了,我得赶紧去拜访你们口中的罂大人。

我带你去。”从时妖变回石姨的她还是有点高兴的,又说,“不过最好趁夜去这种养巨蛇为‘家神’的人物,家中必然有其他蹊跷,夜深人静好办事,找扣子也方便“我几时说我要摸黑翻墙了?”我奇怪地蹬她-眼,“我要正大光明地去拜访他。

“啊?!”她一愣,连连摇头,“我听人说这家伙平日里根本不见客,深居简出生意大都交给下人们打理,你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上门,他怎会见你?

“他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么?”我狡黠一笑,“这种人一定很爱喝茶吧这跟爱不爱喝茶有啥关系?”她大惑不解。

“行了,你只管陪我去敲他家的门便是了。他们回起,就说我是你远房表妹呗。

为何不是表姐?看你修为,年纪必然在我之上吧。”她略有不平,嘟囔道,“老“可我看起来比你年轻呀。”我耸耸肩,突然又想起一个事,问她面敷还有现货么尚余几盒。”她上下扫描我的脸,“你无需用到此物吧我就是好奇你家面敷的原材料。”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戏谑道,“你靠这个发了大财,不妨也教教我里头的门道。”

“纵使你的修为高出我再多,你也做不了这门生意。”她脸上露出“你总算有一样不如我”的舒畅,“时妖对于时间的分配,是天赋,独一无二的天赋。正如你永远不能跟一条鱼比谁游水游得快,跟一头牛争谁的力气大,天赋就是天赋我笑:“为何用‘分配’而不用‘操控'?”

她爽快地说:“没有人可以操控时间,它太庞大。世间纵然有许多能够影响时间的存在,比如传说中隐于地心,由东海龙族看守的时间之轴’,又比如天界观时女仙司掌的朱雀灯,还有散布各地,由巫女们看守的大大小小的时间黑洞,甚至还有一种叫作白驹的能够拨快时间的妖怪,听起来都很厉害,厉害到超越了时间本身。可事实上,时间从来不会被它们操控,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过这个道理,太多人不明白。”

“时间之轴”……好多年都没听到这个曾经非常耳熟的词汇了。当年敖炽穷二千年时间守护的东西,却在小小一只时妖的嘴里变得一钱不值。

我虽不是太明白她话中的真意,但我同意她那句话,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她回到里屋,由古朴的双门立柜里取出仅剩的几盒面敷,交给木道长,朝三郎多务嘴:“给他敷在头顶,一个时辰换上一张,或许他能稍微舒服些你……你变回来啦?”木道长错愕地张大了嘴“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她柳眉一竖。

“听到了。”木道长闭上嘴,又万般疑惑地打开手里的盒子,“这不是你们女人用的什么面敷么?拿来给这小子敷头?

你照做就是了。”我上前看了看袁三郎的情况,确实是病入膏肓之态,眉间的青之气若隐若现,似乎在不断加深,人虽在昏迷之中,嘴里却在难受地吃语,时不时咬紧牙关。

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在心里遗憾地下了结论出了卧室,迎面碰上正坐在厅堂里默默沉思的聂巧人,他见了站在我身旁的石姨只是略略皱眉,说:“唐公子的事,需尽快解决,我看他脖子上的桃花痕越发不妙了方才还说时不时觉得气紧“那就麻烦了呀!”出来倒水喝的木道长从我们背后跳出来,又赶紧压低声音不敢给房中的唐夫人听到,“这桃花咒若不得解除,最终发作的时间因人而异,身体好些的,撑个两三月,弱些的,怕是过不了七日。唐公子这身体,不好说…骚扰唐公子的玩意儿,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聂巧人问。

木道长摇头:“本来就不是活物,不过是硬被咒力催动起来,人夜时以幻体相侵本体仍原地不动,不吵又不闹,太难发现。聂大人你纵是将整个北坊翻一遍,也未见得能找到它。所以我才说,桃花咒不是最厉害的,但小刃割肉,更见凶险。”

众人皆沉默,只有寻到那“本体“,唐公子才能转危为安,可是北坊这么大,活物大大小小何止千万,一件件去筛查寻找,无疑大海捞针我心下一动,问木道长:“这几日夜里,都由我们将黑影驱散,若我们视而不见唐公子会如何?

这…”木道长说,“只怕就此被束缚了魂魄,身不由己随之而去,万劫不复。”

听罢,我又道:“咱们老想着如何去找它,为何不反过来呢?”“莫非你想……”聂巧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就是那么想的。”我眨眨眼,“虽然有点兵行险着。”

“老板娘的意思是…“不如这样试试。

几颗脑袋凑到一起,嗨咕嘲咕。

我现在需要的是效率,手里的每件事都要争取时间。

从挽朱颜里出来,我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在石姨的带领下火速奔赴传说中的器冢。

就我们两人,聂巧人本打算同行,我问他罂大人可认识他,他说认识,过去他来北坊巡视,他的马挡了器大人的轿子,此人虽未下轿,却主动让路,并半开轿帘与他寒暄两句,无非是闻名不如见面之类的,他倒是没见着此人的面,只觉着此人气魄非常人可比,虽低头让路,却心高气傲。我告诉他,这就是不让他去的原因,比起他这一身杀气我与石姨就安全多了,人家见我们不过娇弱女子,也少几分防备未免惹人注目,我不动法术不骑龙马,坐在雇来的小轿里穿街走巷,还特意多给了轿夫钱让他们行快些。起初这些街边轿夫听我们要去的罂冢,一个个都犹豫了片刻,不是很想去的模样,石姨爽快地给了他们三倍不止的赏钱,才有人接了这生意。

颠簸的小轿里,我半撩开轿帘,倾过身子问前头的年轻轿夫:“这位小哥,我看你方才听到罂冢二字时,脸色似是不太好看?

他一边蹭地跑一边大声回我:“姑娘你说对了,若不是看在你们出手阔绰,我们哥儿几个断不愿往那里跑的。”

我笑:“这话说的,难不成那里养了吃人的大老“大老虎是没有,白虎星就有他答得毫无顾思哦?”我挑眉,“白虎星这称谓,对女子而言可是个灾难。莫不是罂大人家的女眷得罪过你们?

“谁敢与她扯上关系,那不找死么。”轿夫大喇喇地否定,又说,“我看姑娘你面生想来不是咱北坊的人,你是不知那白虎星的厉害,三个,整整三个大好男儿,都被她害死了。如今我们是连看都不敢看她一银的。

“这么厉害?莫非罂大人家有一头河东狮?”我故意一惊一乍。

“什么呀,罂大人的夫人老早去世,他不曾续弦。我说的是器大人的掌上明珠,这位的名字也叫明珠。”轿夫拉开了话匣子,“要说早些年吧,大家说起这位明珠小姐,都还是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嘴脸,谁让她漂亮呀,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听说性子还特别温婉,当初说亲的媒人真是踏破了罂大人家的门槛。谁知,第一个定下的夫君还没等到迎亲那日便暴毙家中。过了两年,又定一门亲事,结果那位公子在出远门办货的路上掉进河里淹死了,也是没命当新郎。这会儿已经有流言出来,说明珠小姐是白虎星临世,注定克死夫家。可还是有痴情公子不信邪,上赶着去求亲,这不大前年又定下亲事,您猜怎么着?

不会又死了吧?”我瞪大眼睛。

可不就是!”轿夫道,“这第三位准夫婿也是倒霉,好端端走在街上,见有人打好心去劝,反被捅了一刀,本来不是啥致命伤,可就是治不好,最后伤口溃烂,命归西。听说男方家里人气不过,又不太敢去罂冢撒野,只能成天在自己家门口哭大骂明珠小姐是白虎星害人精,我都亲耳听到的未免过分哪。”我摇摇头,“虽然悲惨,但怎么说也是意外。对了,你说那家人不敢去罂冢撒野,莫非是惧怕罂大人?

“不然呢。”他直言道,“这位罂大人也是咱北坊的一位人物,听说他只卖一种药材,对止疼有奇效,四坊之中诸多药铺都与他有生意往来,且大多还十分敬畏他,生怕得罪了。且不说罂大人脾气如何本事如何,单就他养大蛇为家神这点,就足够吓死普通人了。您说对吧,谁好好的在家里养那样的玩意儿。不过那条大蛇好像去年死了,听个打更的说,是被炸死的,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谁知道哪天这大蛇会不会窜出来乱吃人追根究底,还是这条蛇日已偏西时,小轿停在一处墙根下,我刚下轿,轿夫便说:“前面不远处便是器冢,姑娘你们稍行几步即可,我们是不想再往前去了看着两顶小轿调头飞快离开,我笑问石姨:“那里就这么可怕?

我与罂冢素无往来。不知其底细。”她朝北面一指,“看到那宅子没有?”

我顺着看去,冷淡的夕阳里,一处高高低低的大宅匍匐在老树石道之间,再多的光线都照不亮似的,与沿途街市相比,此地明显僻静许多,连来往的车马都看不到几辆明明往回走一条街就是热闹非凡、川流不息的世界,可一看见这空寂孤立的宅子,就偏偏觉得方圆百里都只得这一户人家,我很少会有看一座宅子把自己的心都看空了的幻觉,很不舒服越走近它,不舒服的感觉越重,但我又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不妥当的地方,也许这座宅子跟它的外表,或者跟它的主人一样,严丝合缝,不露真相。

走到们门口,我才看清这宅子的外墙,包括门口的一对镇门石兽,都透着发黑的紫色很少有人拿这种颜色的砖石来造房子,看着就跟中了毒似的,毫无美感,徒增心寒。

我走上石阶,站到紧闭的大门前,仰头看着顶上硕大的“罂冢”二字,还真有人堂而皇之地把“冢”字写在家门口的石姨叫动门环,敲了好几次,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小期来开了门,警惕地看着我们问:“两位找谁?

石姨照我们编派好的说词道:“烦请通报罂大人,诡肆挽朱颜主人携表来访小厮打量我们一番,摆摆手:“我家大人不见客,二位请回。”说完就要关门。

我一掌抵住门板,笑言:“还是烦请小哥通传一声,我墓名而来,既是找器大人买东西,也是找他卖东西。他的东西好,我的东西更好,走遍四坊都买不到的。

你卖什么的呀?”小厮倒是好奇了。

“等我卖给你家主人,你不就知道了。”我故意道,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碎银子。

小斯想了想,又再次打量我们一番,说:“行,我去通传。你们等着,要是我家大是不见,你们就走吧,别为难我了。

多谢!

石姨看看四周,不满地说:“我就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正大光明跟他碰头。我与他虽无来往,但也多少听闻这是个顶奇怪的人。”说着说着竟带起了哭腔:“我一想到扣子落到他手里,如今也不知是你哭也是没用,如果扣子已遭遇不测,你就该好好收拾凶手。若扣子还活着,你更该打起精神,好好会会罂大人。”我将她拉到一旁,“咱们越是在明处,他越不易起疑,也就越可能被抓住破绽她把眼泪憋回去,想了想!:“也是…”说完又两手合十,望天响:哪路着体都好,一定要保佑扣子又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刚刚那小探出头来:“我家主人说,有请石老们对看眼,前后脚迈进了门槛。

身后,大门砰一声关闭。他真是一个对黑色有极度偏爱的男人。

除了他的皮肤与袍子上绣的红色花瓣,身上再没有第二种颜色。连书架桌椅,地板窗框,垂于屋中的纱帐与放在我面前的茶杯,都是黑色的。

传说中生人勿近的罂大人,比想象中英俊,对我们的客气与礼貌也在我的预料之外连表情都很正常,微笑,谦和甚至温柔,我很少见到一个这么想把自己沉在黑暗里的中年人。唯一可见的缺陷是,他的左眼似乎出了问题,用厚厚的纱布覆着他坐在偏厅中央的黑木雕花太师椅上,优雅地端着茶杯,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纪,身材保养得极好,高挑挺拔,毫无老态早听闻石老板的挽朱颜宾客盈门,生财有道,老说着要去拜访,又总不得空。

他语速不快不慢,话又得体,听上去很是舒服,“下人说,石老板此番前来,既是要寻我买东西,又要卖东西?不知此话怎讲呢?

是我冒昧,久仰罂大人名号,这才央求表姐代为引见。”我赶紧说,又看着他那只眼睛,“看来是来得唐突了,不知罂大人你身体不适。

“只是寻常眼病,不碍事。”他打量我一番,“姑娘尊姓大名?看你衣着颇为独特不知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