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纪比你大多了…叫我小妮子不妥当吧?”
“信口胡!怎么看我也是够资格做你娘亲的年纪,你“嘘!”我及时捂住她的嘴,指了指墙下拥堵在门外的怪物们突然定格了般不动了,连敲门的家伙也停下了动作,几秒钟后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不计其数的后脑勺庄重地对着月亮,动作整齐地像一个人。同时间,月亮里的阴影仿佛冲破了某种障碍,抖落了束缚自己的暗色,毫不犹豫地将月光中最亮的一部分攫走,披到自己身上,以高不可攀的姿态,光明耀眼地降落凡尘。
累累”的声音赫然从每个怪物身上发出,高高低低回荡在这诡秘的世界里。也是这时,每个家伙都咚一声扑倒在地上,每个背脊竟化成新鲜而扎实的泥土,一块接一块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有多少个怪物就有多少块泥土,转眼间,一条黑褐色的路在我们眼中完美成型,蜿蜿蜒蜒、曲曲折折,尽头,似是穿进了月亮它是为了“迎接”而诞生的我清清楚楚看到一顶银白若月、玉镶金绣、精美异常的八人肩舆,由八个人身犬首,拿泥巴糊成的“轿夫”抬着,踏着这条由无数脊背化成的“大道荡荡朝我们逼近对,就是“浩浩荡荡”这种感觉,虽然它只是一顶稍微大些、华丽些的轿子。
它……从月亮上下来的?”唐夫人拼命揉眼睛我摁着她的肩膀伏下来,在那顶轿子来到路的起点之前,尽量让我们不要那么显眼。
泥轿夫抬着轿子,踩到路上的每一步都很用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逐一穿过我们来时经过的毎条道路,遇到太窄的地方无法通过时,这条路便跟活了一样,及时从地上高高拱起到空中,让轿子顺利通过。也就是在它拱起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厚厚的泥土下全是刚才集体消失的背影怪物们,它们并没有彻底化作泥土,只是用自己的背脊撑起一条坚固平稳的路而已。
此刻,轿子端端停在院门外,外头的距离刚够容纳它。
轿夫们一个个挺直了脊梁站着,一动不动,轿子也没有动静,连轿帘都不动一下,里头坐的是人是鬼无从得知,除了偶尔的一丝风,微微擦动轿帘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依然不见轿子有什么动静,轿夫们继续木头状,唯一的变化是,轿子好像越来越亮。它本来就是银白色的,像沐着月光,可现在好像又加了一条彩虹,不过是藏在轿子里,然后氤过阻碍它的布料,若隐若现地闪。
轿子里头好像在发光?”唐夫人不确定地低声问我。
像塞了一条彩虹在里面。”我决定再等一分钟,如果情况依然如此,我就跳墙,并且赶在轿夫们揍我之前火速撩开轿帘一探究竟,再领着唐夫人光速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如无意外,一块眼睛状的光纹就飘在那里,只要拿手指一触,我们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自己的身体。
在我一厢情愿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前,我跟唐夫人突然听到了“吱呀”一声唯一的一个动静,在这样的氛围里甚是刺耳开门的声音开门?!
推开的木门之间,走出了那个怯怯的又充满某种期待的瘦小身影,只要两三步,他就能走进那片过分诱人的彩光里,再一步,就能走到轿子里鲁正!给我站住!
我这话还卡在喉咙里,那小子居然就站住了,怔怔看着他的右侧。
一头通身黑色的兽盘踞在那里,除了一对小灯泡似的血红眼睛,以及在发现鲁正之后渐渐露出的惨白尖牙,再找不出别的颜色。
连我都不知道,它是突然冒出来的,还是根本一直都在那里。如果它的眼睛不发红也不咧开嘴露出牙齿,不会有人发现它,因为它的颜色跟最深的夜一样。
“不要!不要过来!每次都是你!”鲁正拼命挥舞着手里的扫帚,试图继续往轿子那边走。
每次?!鲁正拿扫把,不是为了对付这群怪物,而是这只兽?!
兽慢慢站起,从阴影里走到光线中,是一只黑色的…狗?!体形比一般的狗大了不止两佫,红眼利齿,妖孽之相,左边头顶上一块光秃秃的疤特别醒目。鲁正不敢再动弹,走也不是,退也不行,只能把个扫把当成护身符。
唐夫人急了,正要往下跳,被我一把拉住。
“他会被咬死的!”她瞪着我,咬牙切齿道,“那是阿癞!果真是它!它必然是记恨着鲁正、把自己变成妖物回来找他算账的!
“你听着、在这里,除非他想被咬死,否则谁也咬不死他。”我笃定地对她说,“别忘了,这是他说了算的世界。只是他自己很难意识到,道理与你我陷人梦中却很难知道一阵即将发起攻击时才有的鸣呜声,从大黑狗的尖牙利齿间钻出来,凶恶的目光将自己在做梦一样。”
那个与轿子一步之遥的男孩死死锁定。
“不要过来!”恐惧到极致的鲁正终于爆出尖叫,几乎同一时间,黑狗一跃而出,张牙舞爪朝他扑去。
人的潜能,果然只会体现在生死关头他不顾一切地往巷子另一头逃,黑狗在背后追成一道黑色的闪电一狗转眼消失在转角处“就……就不管他啦?”唐夫人还是极不放心,一个劲儿朝那头看。
“他不是重点,重点在下头。”我指指那顶不动如山的轿子,尖叫与追赶,男孩跟黑狗,都没有打乱它固执的平静。
长长的、凉凉的,幽怨中又带遗憾的叹息,从轿子里落到惨白的月色中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怪怪的腔调,只这一声,便听得人寒毛倒竖,心脏扭结一声叹息,仿佛是个指令,轿夫们迅速拾起轿子,快地倒退着跑,沿着来时路往月亮里去,中途再无片刻停留。硕大的月亮也在它们进入之后,渐渐恢复到原本大小。
我跟唐夫人刚网跳下围墙,脚下的路竟上下左右地颠簸起来,阵厉害过阵差点忘了,这条“路”是由无数没有正面的家们“背”起来的,如今它们迎来家伙走了,它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快走,去我们来时的岔口。”我拉起唐夫人就跑,谁知才跑两步就差点摔个底儿朝天,几只粗粗细细的手破土而出,拽住我跟唐夫人就不放,“累累”的声音变成了一种痛苦的哀号,从地下挨挨挤挤地钻出来,仿佛只要松开我们,它们便失去了唯一能生存下去的机会。
虽然身处于一个实质上只是虚无的空间,可我却意外地从这些手掌里头感受到些许切实的温度,这些怪物,并不太像是鲁正的意识世界里虚构出来的东西。甚至于它们抓住我们的这个动作,求救多于伤害。
到此,有些事我明白了,有些事却更糊涂了。
总之,不能再停留在这个我并不擅长应对的空间。
摆脱它们不难,稍微用些力气,我便拽着唐夫人飞到半空,只是升空过程中唐夫人不停甩腿,大概因为我起飞时用力过猛,不知道哪位的右手被扯下来,挂在唐夫人的脚上,好一会儿才化成一团泥,惨兮兮地落下去。
即便到了这个高度,我们依然能感觉到四周异常的震颜,俯瞰下去,整条“路”上全是挥舞挣扎的人手与背脊,随着月亮的缺损,路上的每只手,每个脊背,每个无法突破障碍的背面怪物们逐一化成泥土,颓然铺满一地,然后像水一样,渗到原本的地面之下,无迹可寻。
“等等,你看鲁正!”唐夫人突然指着脚下某处。
低头看去,两座屋宇之间的小道上,这小子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扫帚早不知丢到了哪里,追它的黑狗也杳无踪影我落到鲁正面前,拍了拍他的头不要!不要吃我!我不过去了!我不要了!”他触电一样躲开,大喊着胡乱挥舞着手臂。
是我们!”唐夫人抓住他,逼他睁开眼睛,“那只狗呢?伤到你没有?
见是我们,鲁正才松了口大气,满头大汗道:“不知。突然就不见了“你常看到这顶轿子?”我问他鲁正点头:“它已来过三次了。不论我在哪里,没有正面的人都能找到我,然后变成路,然后它就沿着路,从月亮上下来。以前,我从未见过它“轿子里坐的是谁?”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实话鲁正的眼里露出失望又渴望的神情:“是…是阿爹与娘,还有小蚊子,还有阿唐夫人一愣。
轿子里坐的是他们?”我皱眉是,轿子里好亮,六月阳光似的。”鲁正回忆着,眼睛里泛起浓浓的思念,“他们身后是新盖的房子,种了好多花跟树,还有一条河,阿爹坐在石桌旁看图纸,娘在替他沏茶,阿癞在娘脚边打盹儿,皮毛光亮得像黑缎子,小蚊子在河边抓鱼,大声喊我的名字,要我快去帮忙。
唐夫人听得呆了去,很难受地问我:“这孩子是不是已经傻了?“那倒未必。”我从鲁正的描述里突然联想到了一些东西,“这顶轿子,极可能跟我们一样,是这个地方的‘外来者’。”
外来者?你是说,那顶轿子和怪物,也是从外头跑来寻找鲁正的?”
回去再说。
我的表情一定很复杂,在我看到躺在床上的鲁正又多了一只熊猫眼时。
你说过,不可让他醒来。”聂巧人冷冷道。
可下手也不用这么重吧。”我无奈道,“你这样的高手,就不会点个昏迷穴什么。
我通常只选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聂巧人冷睨我一眼,“你们两个死人似的睡去几个时辰,装神弄鬼,醒来就只为追究这个?
聂大人,我见到的真相,怕是你穷尽所有想象与智慧,都想不到的。”唐夫人三言两语将刚才所见全部讲给他听,以证实自己此行不虚,起码,她知道了真相在她重复案情时,我站在鲁正身旁,感慨了一下岁月不饶人,生生将一个清秀稚子摧残成了沧桑落拓的鲁疯子。然后,我掀开他的左右眼皮,凑近了仔细看,心说,果真“照你的意思,是阿癞那只狗因当年被活埋为路镇,心存怨念。如今幻化成妖,出来危害百姓,将之变为只有背面没有正面的怪物?”聂巧人做了个简短的总结,可眉角眼梢每个地方无不写满了“荒唐之极!”“我不信!”这样的字眼。
阿癞如今就盘踞在蟾宫路下,当务之急是寻高人前往,灭妖救人!”唐夫人瞪着他,“你们官府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如今只是你一面之词,究竟是犬妖作祟,还是有人背后搞鬼,皆是未知之数。”
聂巧人道,“待我去蟾宫路查探一番再议。”
“还议?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你的脑子真是榆木做的么?”二人针锋相对时,房门突然被敲得砰砰响,柳大夫的声音急吼吼地传来:“聂大人!两位官差大爷找您哪,说有急事!
聂巧人撇下唐夫人离开,把她气得直跺脚,拉着我说:“你看你看,这种榆木脑袋也能做官儿,真是天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