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圈躺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将它拾起,拂去上头的灰尘,摇了摇,叮当作响,继续摇,响声更清脆他闭上眼,坐在地上,像个白痴一样不停摇着项圈。仆从走出来,有些慌张地拉住他:“少爷,别摇了。”

他甩开对方的手,继续摇,好像只要还有这个声音,阿癞就没有离开。

许久许久之后,当他的手累得再也抬不起来,才大汗淋漓地停下来,起身,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房间,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纸,用发抖的手慢慢写。

纸上只有一句话若寻人,可往西坊外土地庙。

他放下笔,叠好放进信封,又找了个铁盒子,将阿癞的项圈放进去。

送去西坊唐家。”他将信与铁盒一并交给仆从。

这是为何?”仆从不解,“我们与唐家素无往来。”

他呆滞的目光里生出一抹奇特的笑,梦呓般道:“唐家比鲁家好,边界太危险,她该留下来,哪怕恨我这个胆小鬼一辈子“少爷,小的不太明白。”仆从担心地看着他。

仆从离开了很久,他才从书桌前慢慢走回自己床上,躺下去,闭上眼睛,全不在意夜凉风大。

我跟唐夫人默默离开他的房间,后院里,第一个遇到的鲁正还蹲在空空的树前,直到我喊他的名字,他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回过头,仍是一张泪眼迷蒙的脸你们能帮我把阿癞带回来么?”他的心口难受地抽动着,“我在这里寻了好久都找不到蟾宫路在哪里。

当然是找不到的,大多数人的本能,决定了他们一定会避开让自己感觉恐惧的地方而更多的人,会觉得自己仅仅是找不到这个地方,而不是害怕去找。这就是个莫大的麻烦。

我蹲下来,凝视这个千般委屈万般可怜的小男孩,轻轻说:“它曾用尽一切来保护你,而你,甚至没有为它争取过哪怕一次,在它需要相同的援助时。

鲁正噙着泪花的眼睛怔怔地看我,不知他是听明白了,还是依然懵懂唐夫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将我扯到一旁,怒道:“原来鲁老大竟用黑白煞为路镇!圆月之日活埋一黑九白十只犬,以此种残忍恶毒之邪术,令到蟾宫路下的土质有犬魂背负,不再松脱。

黑白煞?”我皱眉,“虽然我不懂你们修路这块儿的玩意儿,但我深知,任何以虐杀活物为力量的术法,都有极强的反噬,鲁老大如此壮硕却英年早逝,也必是没有逃脱这个铁律。“这个路镇之法,也是我许久前在一本讲筑路的旧籍上见过,因其太过狠毒残忍才印象深刻。可是我根本想不到,素来好名声的鲁老大,居然会用这个邪门方法!”她得浑身发抖,“想来,一切祸端皆因阿癞惨死,怨气不息,穷三十年之力终于冲破束缚,化为妖邪报复世人。”

唐夫人的想法,也算合乎逻辑,我想起木道人言之菌的要百姓替他抓狗,莫非这厮还算有一丁点道行,起码知道蟾宫路下的东西与狗有关。莫非所有症结,就在被长埋地下的阿癞身上?!但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看看四周,圆月当头,寂寂无声,喘气儿的就只有我们三个。

“从我们到这里,一共遇到了两个鲁正对不对?”我忽然问唐夫人她点头:“这也正是我不明之处,为何会有两个鲁正“关键不是这个。”我摇摇头,“按照正常情况,我们应该遇到三个鲁正才对。

“三个?”唐夫人愕然。

正在此时,不知何时被关闭的后院大门,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黑夜之中颇为惊心。

唐夫人与我对视眼,拿出铁娘子的气势道:“我去开门,且看是神是鬼!

慢!”我拽住她,指了指围墙,“还是我去看看探魂之术是敖炽跟我打赌打输了才极不情愿教我的,之所以不愿意,不是这个难教难学,而是危险。“魂”是一个极其巨大复杂的系统,藏于每个人依赖肉体又高于肉体的“精神世界”之中,变幻莫测难以捉摸。一旦越过肉体直接进入他人的“魂”,便相当于进入一个根本不由你操控的世界,在那里,你可以找到那个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要准备好遭遇难以想象的险境。所以,我也必须告诉你们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法我纵身跃到院墙上,悄无声息地伸出脑袋朝下看朦胧月色之中,一个灰袍裹身,缎带束发的男子,挺直了背脊站都看不到脸,又一个诡异的双面背影男我屏住呼吸,举目远望,不由心惊肉跳越来越多的影子在月色下见动,之前到处空无行人的街道,跟约好了似的,拥出大群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人不远处已经走来几个男女,无一例外都是背影君,慢慢朝鲁宅聚拢而来…

第四章 伏念

楔子

世间万物皆存三念首念为惘,次念为真,三念为彩所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这……这是何物?!”门缝里窥见的情景,吓白了唐夫人的脸,她扯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可是幻觉?”

我摇头:“你会有幻觉,但我不会。”

那此物是何来历?为何状况与章儿一样?”唐夫人到底还留了一丝胆色,不甘心地又往门缝上凑,“不太妙,来得越来越多了·我知道人的意识世界千变万化,别说这样的怪物,就算出现一万头恐龙也不稀奇。

我不在乎它们的数量,只在乎它们可能出现的敌意。

身后传来阵翻箱倒柜的异响,回头,鲁正不知从哪儿翻出把长柄扫帚,紧紧攥着,腿打着颤儿,双眼死死盯着大门。

扫帚保护不了你。”我提醒他,“怕外头的家伙冲进来吃了你?

鲁正摇头,嗫着:“不……,它们每次都不靠近…”

每次?”我皱眉,“你常遇到它们?”“不常。”他又摇头,“有那么几次唐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外头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还是摇头:“不知…它们能找到我,不论我在哪里,但每次都只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

“它们没跟你说过话?”我问。

“它们不说话。”鲁正继续摇头,“只在那个出现时,会‘累累’地喊那个又是哪个?”我耐着性子问。

鲁正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呆滞的眼神里突然出现深切的渴望与求而不得的遗憾。

这是一个奇怪的表情轿子。”他吐出两个字。

敲门声仍在继续,还是不慌不忙,甚至是有礼貌的唐夫人把脸从门隆上转回来,脸色更不好看:“越来越多了。

我又跃上墙头,眼前情景叹为观止,敲门的还是那个家伙,而他身后,窄窄的巷子里已经塞满了没有正面的男男女女们。先不说它们有无取人性命之心,只要稍不留神掉下去,我觉得我也能被活生生挤死……且如鲁正所说,从头到尾,怪人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敲门声,院子外的世界再没有其他动静。

“嘘嘘!”唐夫人在墙根下急急喊我,“有何发现?”

除了由远及近,源源不断的怪物们,还能有什么发现,不过,头顶的月亮倒是变得大无比,沉沉挂在黑黢黢的楼宇屋角之上,真担心下一秒它就会掉下来砸死一堆人。

这么大这么近的月亮,我倒是头次看到,更怪的是,如果不是眼花,我怎么觉得这轮圆月还在越来越大呢?或者,是它在朝这边移动?

虚嘘!”我朝墙下勾了勾手指,“你上来看。”

唐夫人一听,忙踩着墙根前的水缸,三两下爬上来,俯瞰到墙外如此壮观的“人海”时,愣是用仅剩的胆量硬撑着不吭一声,只问我:“在这里看跟在门缝里看,有何区“我不是让你看这群玩意儿。”我指着前方,“不觉得这个月亮也太大了么?

唐夫人抬头,不禁瞪大双眼:“我的个亲爹,长到这岁数,如此大的月亮是头一回见哪。”她一边惊叹一边揉了揉眼睛,又道:“我怎的觉着…圆月里有东西在动单?

你可见着那片黑影了?”

顺着她的手指,我在那块硕大冰凉的银白色里发现了一些运动的阴影。开始时,它只是靠近边缘的一个模糊黑点,慢慢变大、清断,继而有了隐约的形状,像一个长方体。我听老人说,月亮上住了神仙,修了房子…”唐夫人诧异地观察巨月里的异物莫非是真的?

我听说的是,月亮上住了个叫嫦娥的女仙,她的官殿叫广寒宫,又叫宫。”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长方体越来越大,轮廓也越来越精细。

蟾宫?”唐夫人立刻联想到了那条拿走无数人“正面”的路,突然,她用力抓住我的手,“你究竟将我带来了怎样一处地方?

我说过我们在鲁正的‘意识’里。这是完全属于他,并由他构筑以及掌握的世界我们只是一对潜入的探子,稍不留心就会陷人危机。”我继续专注于在月亮里不断变幻的轮廓,“你怕了?

笑话!”唐夫人柳眉倒竖,一把甩开我的手,“我见识过的奇境险事,怕是你这小妮子想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