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水壶小心翼翼从墙根离开,去打水的路上我一直在理思绪,周逸辞这边已经搞定了一切为沈碧成平冤的证据,齐良莠势必会**脆扳倒不留余地,但他仍旧迟迟不动手的缘故竟然是在等穆锡海的遗嘱。
对于这样痛击肺腑的真相穆锡很有可能急火攻心突然暴毙,他身体太虚太空,全都毁在了美色上,他一旦死亡庞大遗产没有分割,想要瓜分的人实在太多,太太中除了我不会给他添麻烦,褚慧娴与齐良莠都不是省油的灯,穆锡海活着**,她们不敢露出真面目,一旦死去,会撕得头破血流,所有的恩怨如数爆发。
而穆津霖也势必以长子身份索取继承最多,他和大太太将分割出去至少六成,穆津霖已经有了风月山庄,有他一批死忠的同僚党羽和神秘莫测的身价,六成遗产为他如虎添翼,将成为周逸辞最大的劲敌,他们没有任何为敌的因素,但权势地位足够成为彼此厮杀的根源。
穆津霖的胸无大志只为做给人看,他倘若真的没有图谋连演戏都该不屑一顾,所以潜伏最深的炸弹就是他,一旦爆炸翻江倒海不堪设想。
我盯着不断涌入壶嘴的水流,灼热的白色雾气侵略过我皮肤,我唇角溢出一丝笑,周逸辞真以为我会对一笔庞大财产无动于衷吗,我当然不会把一切赌注都压在他这个不是丈夫的男人身上,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深入却也十分微妙,如果他为了八个月后掠夺走我的孩子,抛弃掉清楚他一切黑暗算计的我,我的下场不就浪迹天涯了吗。
制衡别人的最大、法宝,就是拥有能够制衡的资本,降服一段不平等的爱情我必须让弱势的自己加持筹码和周逸辞势均力敌。
我提着水壶回到病房,周逸辞和管家都在,气氛有些僵滞,不知道谁说了什么,我装作一无所知把壶放在地上,大太太手上捻着佛珠,她语气非常抗拒,“老爷身体还这么健壮,立遗嘱不是太早。”
管家说,“大太太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和您一样都希望老爷长命百岁,可遗嘱这样的事,真要是出事也来不及再立。我只是尽我分内的职责,为老爷提个醒,我们无法否认人上了年纪太多突发状况,老爷身子骨硬朗,可也照样毫无征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幸亏这次救治及时,否则谁也预料不到后果。老爷一辈子英明果断,他也不希望自己身后事不能稳妥进行,闹得满城风雨。”
“谁会闹。”
大太太蹙眉看着管家,“是老爷两个儿子,还是我们三个太太,管家看多了豪门恩怨,就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吗。穆家没那么多心机歹毒的人,变着法的觊觎垂涎老爷财产。都是在老爷这棵大树下乘凉,这辈子感恩戴德,谁还能在老爷百年后闹出幺蛾子让他走不好吗?”
大太太是这屋子里唯一最排斥立遗嘱的人,因为遗嘱对她和穆津霖不利,明眼人都看得出穆锡海最偏疼周逸辞,虽然我的关系闹得有些敏感和疏离,但血浓于水无可否认,穆锡海不立遗嘱,作为正妻和长子,理所应当继承最大部分,不管怎样争抢周逸辞都占不到便宜,他如果过分贪婪掠夺,反而会让他丧失口碑,而穆津霖要不赢得遗产,要不赢得声誉,他左右都没亏吃,可一旦白纸黑字立遗嘱,就凭穆锡海的心思了,他势必会因为对周逸辞的愧疚而多给予他一部分,大太太根本没有为自己儿子争取转圜的余地。
齐良莠哎哎了两声,她抱着手臂站在大太太旁边对她这番话嗤之以鼻,“大太太用得着这么偏激吗,管家也没诅咒老爷早死啊,这次病发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我们一群女人手忙脚乱,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身后那么多琐事,我们顾不过来,遗嘱受法律保护,到时候咱们掰扯不清楚,律师会来走程序,谁都只能哑口无言。大太太安分宽厚与世无争,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到时候闹出家族丑闻,老爷能安息瞑目吗?”
“你这还不是诅咒吗?”大太太用力将佛珠拍在轮椅扶手上,她整个人都非常激动,“老爷待你不薄,这宅子里来来走走那么多女人,谁也没盖过你的风头和宠爱,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齐良莠,你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如果不是大太太下肢残疾起身不方便,她现在的愤怒几乎要冲起来扇打齐良莠,齐良莠也不甘示弱,她眯着眼睛直视大太太,深意极重说,“您怕什么呢。现在有钱人生前立遗嘱申请法律保护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到了大太太这里就这么不得饶恕,难道您担心遗嘱对您和津霖不利吗?”
大太太还要和齐良莠争辩,穆锡海端坐在床上看着铺在自己身下的雪白床单,他低低喊了声慧娴,大太太听到他喊自己名字立刻闭嘴转过身,穆锡海朝她伸出手,她将自己的指尖覆盖在他掌心,他看了看她因为愤怒焦急而涨红的脸庞,“你今天怎么这么激动。”
大太太在穆锡海抢救昏迷期间一直在哭,眼睛的红肿现在还没有消退下去,看上去非常憔悴,“我想让老爷好好的,我不想听任何诅咒老爷不好的话。”
穆锡海看着大太太泛起薄雾的眼睛,他像是有些心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管家的建议我准备接受,我这辈子挣下这么多财产,本来就是要分给妻妾和子女,我也不想忽然撒手人寰,留下一个烂摊子互相撕咬,慧娴,良莠说的没错,立遗嘱不是件坏事,可以杜绝许多麻烦。”
大太太见穆锡海都这样说,她明白自己已经来不及力挽狂澜,立遗嘱是势在必行,但她最后还在为穆津霖争取时间,她规劝穆锡海等到出院再说,让所有人都到场看得一清二楚。
穆锡海有些累了,他答应下来后摆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始终一言不发的周逸辞推着大太太的轮椅先出去,管家紧随其后,齐良莠在最后面,他们到门口时我刚要迈步,穆锡海忽然说,“程欢留下。”
我脚下一顿,所有人都从门口位置停下来,气氛莫名变得无比僵硬和阴森,齐良莠的反应最强烈,她其实很想单独留下对穆锡海吹吹风,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尽管这个节骨眼上很敏感,但再不争取也许彻底没机会了,哪怕冒险她也不会选择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
她喊了声老爷,从门口小跑着返回,趴在床边握住穆锡海一只手,“我留下和程欢一起伺候您,您和她说话,我给您捶捶腿,我不会吵闹。”
穆锡海睁开眼看了看她,语气非常平静冷淡,“你出去陪大太太,我这里留程欢一个就够了。想陪我以后还有时间,我死不了那么快。”
齐良莠深深吐出口气,穆锡海没有给她任何商量余地,她不好赖着脸不走,反而将她的贪心暴露弄巧成拙,她只能重新走回去,没好气推搡着管家一起挤出门外。
周逸辞推着轮椅也往外走,在反手关门时,他透过门缝看向我,眼底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和暗示,似乎只是单纯的看一眼,安抚我不要怕。
门缝越缩越小,我不敢当着穆锡海的面和周逸辞眉来眼去,便迅速收回目光。
他端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清瘦苍白太多,其实这一刻他已经是一个被亲生儿子和宠爱多年的妻妾共同算计在一个泥沼中的弱者,利用最后这点特权维持着生命和尊严。
他用一生岁月在时世的庇佑下创建出一个豪门,养活了一个混乱而仇恨的家族,他确实活得十分风光和强势,但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也许至死都想不到,他的两个儿子更胜过他千百倍的残忍。
第95章 爱情
穆锡海指了指被窗帘遮挡住的窗框,他没有说话,因此我不懂他什么意思,我走过去握住他举在半空的手,小声问他怎么了,他被我握住的那只手微微一僵,随即垂眸看我细白的手指,他脸上的皱纹横竖交缠,笑着说,“太暗了。”
我这才明白他是想要亮,我松开他的手将壁灯打开,又把窗纱完全拉到一侧,室内顿时溢满光亮,不远处的天际夕阳西沉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得无比温柔,那丝微弱的黄昏之光照射进他浑浊的眼底,让他看上去愈发沧桑陈旧。
窗柩下攀爬着一棵树,硕大的紫红色叶子在风中摇摆,穆锡海这一刻忽然感慨说,“程欢,我老了吗。”
我心里一颤,苍老是每个人都抗拒与惶恐的话题,它代表死亡与焚烧,代表灰飞烟灭,谁都在避而不谈。
穆锡海之所以留下我一个,是因为厌倦了大太太的伪装和啼哭,二太太的奉承与虚假,他想听真话,他不想在最后阶段活得不明不白,谎言重复千遍说的人都会信以为真,何况是听的人呢。
我如实回答他,“是,老爷老了。”
他深深呼入一口气,反手摸索到床头,拿起一个盛放蛋糕的瓷盘,瓷盘是透明的,可以照出他的面容,他盯着那上面映射的自己,语气十分哀伤,“你会讨厌这样苍老的我吗。”
我走过去蹲在床边,握住那个瓷盘,“老爷要听实话吗,不会怪罪我吗。”
穆锡海摇头说不怪。
我和他一样凝视瓷盘上他的模样,那上面也照出了我,我的娇嫩他的沧桑,我的明艳他的丑陋,形成一道鲜明的悲哀的对比。
“我不讨厌老爷,但也不喜欢老爷,您于我而言,不是一个深爱的男人,也不是一个绅士的丈夫。是一份强大的依靠,一个坚强的后盾,是一座遮风挡雨的容身之城,您没有令我爱慕的容颜,也没有令我厌恶的缺点。我不否认每个女人都想要嫁给钱,因为钱是保障是后路,谁都愿意过好日子,我父母为我言传身教了一出最震撼我的现实大戏,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怕贫穷,怕低贱,我急于摆脱,而您是我最光明的路。”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打动了穆锡海,虽然我坦诚了不爱他,可也承认了我依赖尊敬他。有钱有势的男人其实都清楚,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靠近本身就带着她强大的企图,他们要的也不过是美色和肉身,谁会计较在这个社会最不值钱的爱情。
金钱早已打败爱情,黑化爱情。
穆锡海老了,他只不过想要一点点除了交易之外的东西,我给他就可以令他满足,这对我百利无一害,骗骗又何妨。
他眼底浑浊的波光闪了闪,伸手将瓷盘放回床头,反握住我冰凉的指尖,“其实你更喜欢津霖和逸辞那样的男人对吗。”
这两个名字使我身体不自觉一颤,穆锡海察觉到后,他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
我看着他眼睛,他眼睛此时很宁静,脸色也祥和温善,问我知道我不能告诉他,他是一个男人,男人都是狼,有他的狼子野心,我否认说,“津霖和逸辞永远都是我的继子。我也永远是老爷的女人。”
穆锡海意味深长注视我,他仔细辨认我的目光和语气,他握着我指尖的手轻轻紧了紧,“他们不吸引人吗。”
我点头说吸引,他问那为什么没有吸引到你。
我没有回避他质疑的目光,“因为我畏惧世俗。老爷您有钱有势,不会明白底层百姓对这个社会的妥协和屈就。谁也无法打败世俗和流言这两个杀伤力极强的东西,它们都可以杀死人。如果在我成为您的三太太之前,我也许会像那些见过津霖和逸辞的女人一样,为他们着迷,为他们疯魔,但现在我不会,因为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我不会像二太太那样贪婪。”
我额前散下一缕细发,随着我说话的动作在我眼前来回拂动,穆锡海伸出手将那丝头发捋到我耳后,他掌心托住我脸颊,“你很聪明。其实良莠并不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她只是有点帮助她向上爬的心计。有时候人的过分贪婪,就是一种愚蠢的表现。这一点你们都没有大太太做得好。”
“大太太就不贪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