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医生伺候穆家人长达十年,再美好的品性,在金钱美色诱惑下,还能不湿鞋吗?穆宅代表什么,不恰好代表了金钱权势和美女。我知道老爷和大太太都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骗不过。只是您累了不打算计较,不想在自己家里还提心吊胆谨慎小心,看每张面孔都觉得奸诈肮脏。大太太知道您永远不会停止纳妾,她只想与世无争好好度日,等长子成家立业,等自己命数终止,她什么都不愿掺杂其中,得罪您宠爱的妾室,让自己日子如履薄冰,二太太嚣张霸道,她这几年给大太太的气还少吗?越是沉浮于水底年常日久还没有水落石出的,越是惊天可怕。”
我这番话已经再明显不过,穆锡海低垂着头,他垮掉的肩膀和布满褶皱的皮肤都让他看上去无比疲惫和悲凉,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感觉自己捅破了这宅子里最暗无天日不见阳光的阴谋。
穆锡海沉吟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这声笑充满沧桑无奈和悲戚,大片浑浊的水雾弥漫了他双眼,挤不出眼眶,又咽不回心里,他不知道看向何处,虚无缥缈空洞凄凄,那些残存于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浮现,一张张年轻明媚的脸孔,一段段拆解不开的情仇。
他像是思念着什么,大滴大滴眼泪滚落下来,积聚在桌角,慢慢融化开,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这辈子啊,生了两个好儿子,纳了几个好女人。”
他说完低沉压抑的笑转变为哈哈大笑,他掌心撑住扶手转动椅子,缓慢背过身去,他喊进来保镖,吩咐他们将我带去仓库反省,没有他的话谁也不许擅自放我出来,也不要给水饭。
保镖经过周逸辞面前弯腰从地上扶起我,他们对我还算客气,并没有推搡和蛮横,只是十分抱歉说,“三太太委屈您和我们走一趟。”
周逸辞垂下眼眸,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叼了一根咬在唇齿间,对此视若无睹,我没有央求他为我求情,这反而让我局势更险峻,而且他看上去也没有这方面的意图,我跟着两名保镖走出书房,反手将门合住,在门缝完全合上的前一秒我特意看了一眼,周逸辞与穆锡海一站一坐,流转的气氛阴森诡谲。
我刚要转身下楼,齐良莠忽然从一侧的墙角蹿出来,她笑着看我,“去哪儿啊。”
我偏头不理会,她又问保镖,保镖不敢隐瞒,告诉她去仓库禁闭。齐良莠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不是逐出穆宅吗,怎么又改成关禁闭了?”
我侧身让出一条路,指了指那扇木门,“二太太对于这个结果不满大可进去找老爷质问啊,我静候佳音,就好像这宅子是个宝库,谁也恨不得留下挖宝,二太太难道不清楚我是被老爷看上强行要过来的吗?谁也不是非要扒着一个碗才能吃上饭,我程欢还不至于满心欢喜伺候一个做我爷爷的男人。”
齐良莠脸上的笑意顷刻全无,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三太太还不知道关禁闭意味着什么吧,当初你前头那位死了孩子关在仓库,转天早晨就疯了,那里面是阴宅,鬼气很重的。”
我面无表情注视她,“沈碧成不是被吓疯的,是被冤疯气疯的。”
齐良莠脸色一变,我朝她走过去两步,也许我脸上的表情太恐怖,或是骤然变凌厉的气势唬住了她,她在我逼向她时不断后退,最终撞向一堵墙壁,齐良莠让保镖过去拉开我,他们动了动脚最终又停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不清楚我关禁闭后的下场会如何,女人结局的喜悲都在男人一念之间,也许我出来后得宠超过了齐良莠,也许比沈碧成更惨,但只要有一线翻身的机会,谁也不敢太得罪我。
齐良莠见保镖聋了,她自己挣扎要推开我,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只手禁锢住她两只,她被我震慑得有些发懵,根本无招架之力,我和她脸孔相贴,几乎只差一寸就重合到一起,我看到她皮肤上一层厚厚的脂粉,看到她眼角藏也藏不住的细纹,我冷笑说,“其实你拿什么和我争呢,又拿什么打败大太太与沈碧成呢,不过是倚仗歹毒的手段,倚仗男人的贪欲,倚仗你一颗蛇蝎心肠。”
齐良莠被我这句昭然若揭的话吓得身体猛然一僵,她从我掌心内挣脱一只手,反抓住我衣领,她眼睛通红,从牙齿缝隙内挤出一句话,“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抓紧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是在诽谤泼脏!”
我笑得意味深长,手指在她胸口位置戳了戳,“是否诽谤泼脏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手颤抖着从我衣领处脱落,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我最后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转身下楼。
我跟着保镖穿梭过室内的回廊到达地下仓库,和沈碧成被困住的地下室刚好隔了一堵厚重的墙壁,这个季节的倒春寒在屋子里还好,地下本身见不到光,又紧挨着水源,就显得非常潮湿阴冷,一丝丝寒气返上来,我没穿外套,就一件很单薄的毛裙,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进去后保镖在外面给门上了锁,他隔着铁栅栏对我说,“三太太放心,只要老爷那边开口,我们一定第一时间为您安排。”
我身体蜷缩沿着墙壁滑落下去,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有气无力说了声谢谢。
我听着外面逐渐走远的脚步声,这种地下室我和琪琪住了两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以前觉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风餐露宿就挺好,很容易知足,可人性总是由奢入俭难吧,这幅家徒四壁空荡寂寥的场景此时落在我眼里觉得特别难受。
仓库中黑漆漆的,只有最角落处的案台上点了两根蜡烛,散开一丝十分微弱的红光。我借着那缕红光打量四周,这大概就是一个被废弃冷落的囚禁室,什么东西都没有储存。
蜡烛后方的高台上歪倒着一樽破败的送子观音,这宅子里会出现这种东西,不可能是大太太的,而齐良莠不信这些,否则她也不会坏事做尽肆无忌惮,显然只能是沈碧成曾经的东西,不得不说观音送子很灵,可惜却没能护着命数悲惨的她渡过苦海,佛身也随着她情人生涯的倾覆而被彻底摧毁掉。
我靠住墙壁注视着那樽观音,它头部被砸烂,身体有许多洞,比我还要狼狈歪倒在那里。
我忽然很想知道这世上那么多信佛的人,有几个真正脱离了苦海,真正渡过了灾难。这些本不存在的东西,真值得信奉吗,它除了给陷于绝望的人一丝自我安慰,让悲惨的人更加悲惨,丧失斗志将喜悲人生寄托于苍天,又能否回报得起信徒们发自内心的虔诚。
这世上除了自己可信,根本没有谁值得我们托付一腔真情去义无反顾无所畏忌。
地下仓库没有窗子,只有一块被扒开的砖头,上面结着稀疏的蜘蛛网,像后来被人破坏过,蜘蛛网外头一片漆黑,有寒风从里头灌入进来,不知道是通往庭院还是某个天台,我换了个位置,刺骨的湿寒仍旧不甘示弱密密麻麻往骨头里钻,我蜷缩成一个团,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闭上眼睛睡觉打发时间。
迷迷糊糊中我察觉到有个男人身影从门外挤入进来,我又冷又饿又累,完全睁不开眼,只能从缝隙里窥探他高大魁梧的身影,他手上拿着一团包裹,像是一件棉大衣,在昏暗的光线下脚步极轻朝我走来,似乎怕惊醒我,更怕惊扰了宅子里的其他人。
他在我旁边跪坐下,为我披上大衣的同时顺势将我抱住,他身体滚烫灼热,我冰凉的皮肤在他怀中很快升温转暖,他这样抱了我很久,我嗅不出他的味道是熟悉还是陌生,像是周逸辞,又像是穆津霖。
直到我完全放松下来在他呵护中陷入沉睡,他才温柔将我松开,起身迅速消失在门口。
第68章 心疼
我在梦中几次沉沉浮浮醒醒睡睡,仓库里一片漆黑,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走廊外寂静得没有半点声响,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熄灭的蜡烛,上面燃烧着一团浓黑的烟雾,似乎把什么点着了,但因为空气太过潮湿又覆灭掉。
那块被挪开的砖头空处散发出一丝白光,一只巨大的蜘蛛挂在层层叠叠交替纵横的蜘蛛网上,我注视它良久,它始终纹丝不动,像是早就死了。
我两只手撑住地面想站起来,身上披着的大衣随着我起伏动作滑落下去,两腿忽然像触电一样酥麻,我还没来得及扶住墙壁站稳又跌倒回去,摔得四仰八叉,脑袋恰好跌倒在衣服上。
我迟疑一愣,昨晚那个男人高大精壮的身影在我脑海深处浮现,我保持这个匍匐的姿势回忆了很久,除了被抱在怀里之外,其他的我几乎在一觉之后都淡忘了。
我浑身无力从地上爬起来,靠住墙壁捡起大衣,借着那丝微弱的白光看了半响,过膝的长款黑色毛呢,似乎还是崭新的没怎么穿过,摸上去温暖厚实。胸口位置有两枚硕大纽扣,琥珀色玉石定制,非常通透无暇。
穆锡海喜欢丝绸唐装,喜欢墨色的装饰物,显然这不可能是他的,如果他还关心我冷不冷,他也不会舍得把我丢进来,周逸辞喜欢琥珀,穆津霖喜欢毛呢,到底是他们谁冒着风险给我送来取暖的,我一时片刻也拿不准。
但不管是谁,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在这冷血无情的穆宅里,我至死不忘。
我将大衣叠好垫在屁股底下盘腿坐着,冷饿交加中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极轻的三太太,我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坐着没动,后来那声音缓慢靠近停泊在门缝处,又朝仓库里喊了嗓子,这一声更嘹亮些,灌入我耳朵里,我下意识答应了声。
我不顾脚麻一边走一边爬冲到门口,我问是曹妈吗,她说是,她让我等等,她在外面窸窸窣窣弄了好半天,似乎在想办法开锁,我等了很久她终于打开,提着一个小筐从外面进来,她小心翼翼堵住门,翻出热汤和米粥递给我。
我两只手捧着温热的碗喝汤,眼睛里又酸又湿,这二十年我几乎尝遍了最艰辛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我以为对于人心险恶对于冷漠自私我比谁都了解,比谁都能适应。我见证了底层失足女的挣扎和死亡,见证了利益感情的破灭和残忍,更见证了金钱的伟大,权势的无所不能,道德的单薄和渺小。
然而现实再次打了我响亮的一巴掌,这些竟还远远不够,真正的恐怖是那些名义上的亲人挚友和伴侣,所谓的怀疑厮杀与冷落。
我喝光后递给曹妈,主动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想表达感激,但她忽然叫了一声,惊讶于我冰凉的皮肤和苍白的唇色,她一边攥住我手给我传递温暖,一边对我说,“想要出去恐怕要求两个少爷救您脱离这里。我早晨听二太太给老爷穿衣服时说要多关您几天,不喂吃喝,让您长长记性,老爷舍不得赶您走,就听了二太太的话。您到底怎么招惹了她,为什么二太太非要对您斩尽杀绝,几天不吃不喝在这里冻也冻死了。”
我刚要开口告诉她齐良莠和莫雄奸情私通的事,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十分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似乎很多人齐齐朝这边涌来,接着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曹妈被门打开的惯力弹出去,我眼疾手快抓住她,也被她的冲力连带着重重摔在地上,她一半身体砸在我胸口,我感觉到喉咙涌出一口猩甜的血痰,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曹妈爬起来吓得魂飞魄散,她抱住我不断喊叫问我有没有事,我捂着胸口说不出话,身穿睡袍的齐良莠从几名保镖佣人后面走上来,站在最前头。
她扫了一眼凄惨的仓库,对我在这样环境下睡了一晚特别解气,她弯腰捡起门口砸碎的碗,在掌心掂了掂分量,唇角勾着冷笑说,“曹妈,你还真是忠仆护主啊,老爷的警告你没听到吗?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她,更不能喂她吃喝,谁给你的胆子送水送汤?你不想干了大可以拍屁股滚蛋,没人求你留下,要留在宅子里做事就得给我擦亮眼睛,看明白到底谁才是掌权人。”
第69章 怀孕
周逸辞将我抱出仓库直奔一楼,在楼梯口撞上了正要下来的穆锡海,我们六目相视,周逸辞脚下滞了滞,他语气十分平静喊了声父亲,穆锡海看向被他抱在怀中的我,他脸色并不好看,用力戳了戳手上拄着的拐杖,“你要抱程欢去哪里。”
周逸辞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父亲没看到她唇角流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