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锡海脸色变得更沉,沉中带着一丝疑惑,他默然不语不知在回忆什么,显然也不是丝毫不信我刚才那番话。男人女人上了年纪都犯耳根软的毛病,很容易听信别人谗言,更容易被三言两语打动。
他迟疑转身时不经意撞倒了身后的古董架,架子跌落砸在我旁边,发出一声重重的巨响,一只花瓶碎裂,凌厉的瓷片擦着我头顶崩开,我立刻将脸贴在地上,所幸我反应够快,没有被割伤。
这样接连的声响惊动了外面走廊上的曹妈,曹妈拍打着门扉大声喊老爷,穆锡海没有吭声,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变得更加嘈杂,很快门被人撞开,周逸辞站在最前面,他看到这样一副景象蹙了蹙眉没有再朝前走,齐良莠裹着一件披肩也愣住,曹妈看到凄惨狼狈的我最先反应过来,她冲进书房蹲在我旁边,一边将我从地上抱起搂在怀里,一边仰面对穆锡海哀求说,“三太太怎么惹老爷不高兴,您也不能打她啊。”
我又慌又怕,此时有了点依靠,气喘吁吁的瘫软在曹妈怀里,周逸辞和齐良莠一前一后进入,他扫了一眼脸色难堪的穆锡海,将目光落在我漆黑的脸孔上,“父亲刚才打了三太太。”
“怎么。”穆锡海抬眸看他,语气非常冷硬,“我自己女人,我是打是骂是疼是爱都做不了主吗。”
“父亲当然可以做主。”周逸辞仍旧保持笑意,他站在距离我半米之外的地方,垂眸从头到脚打量我,确定除了我脸上的墨汁外并没有其它伤痕,他才开口说,“父亲只要高兴,怎样做都应该,如果觉得不够解气,二太太不是也进来了吗,两个女人一起打,我觉得很有趣。”
齐良莠原本看到我惹怒了穆锡海自讨苦吃非常开心,忽然周逸辞说了这么句话,气得她脸色发白,“我招你了吗?你干嘛什么都拉上我。”
“二太太不愿意让父亲高兴吗?”
“我当然愿意,老爷是我的天。”
周逸辞斜目看她,“父亲喜欢打女人,二太太愿意挨打吗?”
齐良莠被他噎得一愣,她抿着嘴唇不说话,周逸辞笑出声来,穆锡海并不喜欢打女人,他听得出周逸辞是故意这样说,为了提醒他不要做留下话柄的事,不过落在他耳朵里,也有袒护我的嫌疑。
穆锡海转身坐在椅子上,他死死盯着我,盯了良久,他平生最恨女人的背叛,他眼中的犹豫不决已经被消除得所剩无几,我死死捏着曹妈的手,她以为我被吓坏了,啼哭着埋怨穆锡海下手太狠,但她并不知道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穆锡海说,“将大太太请来,我有事说。”
门口的佣人转身要去,周逸辞忽然喊住她们,他一边卷着袖绾一边说,“大太太已经睡下了,父亲有什么话先对我们说,等她醒了再支会一声也为时不晚。”
穆锡海眼神从他和齐良莠脸上掠过,专注而深沉看了他们很久,那样的目光让任何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周逸辞倒是十分坦然,齐良莠可发毛了,她下意识退后了半步,眼神有些躲闪,穆锡海看到这一幕无比平静说,“你们都没有要和我讲的话吗。”
齐良莠有点结巴说没有,周逸辞沉默不语。
穆锡海指了指瘫坐在地上的我,“三太太不贤不忠,没必要继续留在穆宅。”
他这句话说完,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顷刻间鸦雀无声,他们难以置信昨天还风风光光备受宠爱的我,一夜之间竟然落魄到留也不留的地步。
周逸辞不动声色眯了眯眼睛,脸上闪过一抹凶狠,齐良莠难以遮掩自己的喜悦和癫狂,她几乎要扑过去抱住穆锡海盛赞他的英明,但她最终收敛住了,她啧啧了两声十分惋惜,“三太太这是做了什么把老爷气到这个份儿上,屁股还没在宅子里坐热乎,说走就走了,私下跟你交好的人可真是遇到了晴天霹雳。”
齐良莠声音内已经遮不住笑意,脸上却还做着可怜不舍的表情,她猫哭耗子假慈悲的面孔让我冷笑出来,觉得无比作呕。
曹妈十分崩溃的抱住我,将我搂得死死的,她嚎哭着对穆锡海哀求,“老爷不要赶走三太太,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上对您尽心侍奉,下对每个佣人非常友好,大太太自从她来脸上也多了笑容,这样善解人意的三太太,您错失不可惜吗?她命苦,没有家没有亲人,离开穆宅离开老爷的庇佑,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滨城多少人都知道她是您的新夫人,被您驱逐出去,您让她脸往哪里放。”
“有你什么事?”齐良莠朝曹妈喊了一嗓子,很不得上来掐死她,“你心疼她谁心疼被她气着的老爷啊?老爷赶她走不可能没理由,不把老爷伤狠了,老爷也舍不得不要。”
穆锡海在齐良莠和曹妈的争执不下中始终一声不吭,他目光紧紧锁定在周逸辞脸上,可后者同样不发一语,就这样静默站立,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看一场戏。
穆锡海也年轻气盛过,他知道陷入激情里的男女是没有理智的,时刻都想当英雄去一力阻挡,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在自己喜欢的女人受到攻击与侮辱时还能一脸平静置之度外,所以他在窥探周逸辞表情时,眉目间的疑惑也越来越复杂。
曹妈说不过齐良莠,她作为下人也不敢太过分,齐良莠像个战无不胜的斗鸡,又一次大获全胜,她环抱双臂站在那里,眉眼间笑得神采飞扬,她和莫雄央求了那么久才得到他承诺帮助,没想到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不战而败,地下室的沈碧成于此时全盛的她而言还不如一只蝼蚁,她即将成为穆宅真正掌权的女主,当然有资本猖狂和得意。
穆锡海摆手让所有人都出去,齐良莠不太愿意,她想听听最后结果,对于我被驱逐出去她已经迫不及待,然而穆锡海见屋里没人动,他立刻发了狂,挥手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扫而落,他用力很大力气,那些东西全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齐良莠和曹妈被这样凶狠的穆锡海吓得一愣,再没有谁敢拖着不走,纷纷推门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后,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穆锡海掌心撑住桌角,呼哧呼哧的喘息着,平复了许久终于无力跌坐在椅子上,他沙哑着嗓子对虚无的空气喊了声逸辞,“我问你一句话,你用你死去的母亲能否瞑目安息为誓词向我发誓,你养在外面的情人,到底是不是程欢。”
第67章 苦海
穆锡海这话问出口后,屋子内诡异的空气中像是炸开了一颗威力十足的炮弹,虽然仍旧死寂般压抑,可我还是感觉到那股逼摄人心的恐怖与窒息。
周逸辞心底最大的底线最不能触碰的雷区就是他亡母,我并不知道他和他亡母还有穆锡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怎么都斩不断恩怨,我生日宴会前穆锡海也提及过,他说他辜负了那个女人,当时周逸辞的脸色难堪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和他同归于尽,让穆锡海气绝身亡。
我跌坐在地上不敢动,生怕将炮火转移到自己身上,周逸辞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他只是非常平静说,“用逝去的人发誓,父亲觉得好吗。”
穆锡海迷信,商人都比较信奉一些改变时运的东西,他当然知道不妥,可他早没有理智顾虑这些,他现在几乎要崩溃了,他难以接受为何这么多女人都要背叛他远离他伤害他,甚至不惜亲手砸碎他给予的宠爱和地位。
他不是没有付出一腔真情,不是没有千方百计讨好欢心,可女人偏偏不愿惜福,不愿好好陪伴他。
他盯着周逸辞,“亵渎你母亲亡灵的罪,我来承担。”
他话的意思很明显,必须用她发誓,否则他不能相信真假。
周逸辞一只手扯弄开紧绷的领带,他扫了一眼坐在他脚下的我,我恰好抬起头看他,我发现了他眼底再次一闪而过的阴森和狠毒。
我身体狠狠一颤。
他语气毫无起伏和波澜,“不是程欢。”
穆锡海瞪大眼睛欠身指着他,“如果是程欢,你亡母怎样。”
周逸辞抬眸和他四目相对,他薄唇内一字一顿吐出,“天堂不宁。”
我吓得捂住耳朵,好像此时此刻无数冤魂冲破地狱之门,冲破地狱大门的束缚,朝我索命朝我嘶吼,我大喊我没错,我没有,可她们仍旧不肯罢休,只剩下一层干皮的骷髅将我紧紧缠裹住,吞噬掉我的热血,我的魂魄。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平复,我小心翼翼松开耳朵,坐在椅子上的穆锡海捂住脸,他陷入冗长的沉默中,周逸辞声音听不出喜悲,阴森森问,“父亲满意了吗。”
他顿了顿,同样发出一声笑,“父亲可以将三太太驱逐出去,这是您的祖宅,您有权利决定让谁居住让谁离开,谁也不敢质疑什么,可这两个月您对三太太非常疼宠,滨城能够和我们接触到的高层人士,都了解您喜欢三太太到无可自持的程度,还特意召集全家出面为她庆贺二十岁生辰,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始,如此仓促荒谬的收场,您如果觉得有脸面在滨城立足,我和大哥无所谓,脸面靠自己挣,别人丢不光。”
穆锡海僵硬着不语,周逸辞接着说,“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传出我和三太太之间不清不楚的流言,我两年前才回归您膝下,也几乎不在家里留宿,就算给了我机会,我也没有把握住,而大哥在家里住的时间比我长久,他却能在这样风波中独善其身,想想也挺可笑。父亲如果认为和他感情更深刻,就可以拿我做开刀菜,做替罪羔羊,那我可以再离开,从此我们毫无瓜葛。”
穆锡海身体重重一晃,他苍老的双手离开面孔,瞪着眼前桌上涂抹的墨色漆釉发愣,他似乎眨眼间更踉跄苍白了。
可我并不想栽赃穆津霖,岚姐说过,如果一个人不曾伤害你,甚至还帮过你,你却反咬一口伤害他,一定会遭报应,会遭很大的报应,让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受到牵连。
我下意识扯住周逸辞的裤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可他并不理解我的意思,仍旧要继续凿补推脱的干干净净,我大声打断他,“莫医生在家里的时间难道不长吗?”
穆锡海身体再次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