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这张脸,想起他还跟着母亲生活时,他每天都在吃什么做什么盼什么,被灌输着什么,他已经有二十年不再回味那样的生活了。

那是他最黑暗的岁月。

也是他最难忘的岁月。

没有那样跌入谷底的悲哀,就无法成就这样攀上云端的自己。

他不愿想自己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他怕这样的回味会让他觉得可笑。

梁禾依关掉了影院与壁灯,离开走廊推门进入卧房。

她看到周逸辞靠在阳台上抽烟,淡蓝色的烟雾缭绕笼罩在微醺的灯光下,他高大身躯陷入墨紫色的睡袍内,她非常着迷于这样的夜晚,这样有他存在的夜晚。

哪怕她做尽坏事也心甘情愿,她得到了结果。

这结果就是天堂。

她从看到周逸辞第一眼就深知爱上这样的男人是穷途末路是至死方休,像毒品入骨血,像北极融化的冰。

不死也被折磨得半死不活,死也就死了。

她轻轻关上门,悄无声息走过去,窗外是万家灯火,是璀璨的霓虹街头,玻璃上倒映出他清晰的轮廓,也印出她模糊的微弱的影子,她没等周逸辞发现,便从背后一把拥住他,他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继续抽烟。

她嗅着空气里痴缠的烟味,“逸辞,我为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梁禾依几乎脑袋一热就说出来了,她说完后才意识到现在不合时机,周逸辞刚失去了文珀,她这样急不可待,好像有些幸灾乐祸,他心思敏感,难保不会多想。

梁禾依又立刻凿补,“文珀是你儿子,这无法改变,也许程欢想通了,还会把孩子还回来,她早晚还要嫁人生子,不说文珀是她的累赘,最起码她也会顾及文珀的将来,跟在你身边显然更合适。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文珀回来,我依然将他视如己出,绝不让你为难,也不会分出亲疏,我只想更热闹点,哪怕她不肯还,你也有自己的孩子,而不用日思夜想,”

他沉默了半响,忽然笑出来,他发出的声音从背腔传入她耳膜,带着一丝闷闷的回响,非常低沉而醇厚,“你想要生孩子吗。”

梁禾依非常动情说,“我不想,我害怕生育的痛苦,我不敢想象那样血腥的场面,骨肉分离开膛破肚的惨烈,可如果这个男人是你,我非常愿意,我强烈渴望,因为其他女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愿意为你生很多,直到你说够了,再多太吵闹,我才会停止。”

周逸辞仍旧在笑,他挣脱开梁禾依的拥抱,缓慢转身直视她,梁禾依注视这张自己无比痴迷而依恋的脸庞,她忍不住央求他生一个,好不好。她希望她和她的丈夫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她说他也许不明白,她看着文珀有多难受。

周逸辞垂下眼眸,淡淡嗯了声,她以为自己听错,她当然明白他口中的嗯是代表什么,她目光晃了晃,呆呆问什么。

他说,“先调养身体。”

幸福来得太突然,将梁禾依砸得晕头转向,几乎有些站立不住,她并不只是想要孩子,她还想要周逸辞的身体,床是交流感情最直白的地方,她认为自己有足够吸引男人贪恋的资本,也许他上了瘾,一如她染了他的毒,就会再也离不开,他逃得过她的千娇百媚吗,失去程欢与文珀,是他最痛恨难熬的时候,也是她最好的时机。

梁禾依握住他的手,她声音里满是颤抖,“我身体很好,我不需要再调养什么。”

“我说我自己。”

周逸辞抬起另外一只手,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最近应酬很多。”

她明白过来,他肯松口允诺就一定不会食言,她笑着说好,笑得似乎太用力,眼睛里湿了湿。

梁禾依觉得此时的周逸辞令她受宠若惊,他永远非常温和,也对她顺从体贴,但他们之间总隐约隔着什么,她很想突破进去,每到最需要较劲的时候,又有心无力。

他很好,好到她心口有股气,却没有理由发出来。

他始终平衡着她与程欢的关系,并没有冷落任何一方,他会送她一些礼物,都十分贵重,或者是红宝石的耳钉,或者是翡翠戒指,哪一样价值连城,她喜欢至极,迫不及待戴上,对着镜子不停照,可她的笑容维持不了几分钟,就会缓慢消失,还是差了些。

她感觉得到那些温柔,感觉得到他的绅士与记挂,她也感觉得到在周逸辞心尖上似乎程欢更重要那么一点,但她转念一想,那个女人有孩子,梁禾依怎么争得过周逸辞的亲生骨肉呢,她也有过一丝仓促的感知,文珀在这场关系里占据的分量并没有她想得那么重,周逸辞被一层大雾包裹住,她实在看不透。

她觉得自己才等来了真正的柳暗花明。

程欢的背叛与逃离,让她得以走入周逸辞的心,不管这条路还有多长,她都愿意坚持。

第193章 老光棍枯木开花

穆津霖将程欢和文珀带到了码头。

他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也只有码头可以暂时安顿她们母子。

风月山庄见过程欢的高层很多,当初她二十岁生日宴就在山庄举办,想要掩人耳目几乎不可能,而他的公寓周逸辞未必打探不到,逼急了他什么都做得出,很有可能带人去围堵,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穆津霖不方便调集太多手下兴师动众看守,毕竟知道他是磐虎堂大当家的人还不多,只局限于圈子里一些老行家,他不想这么快暴露,暴露会让周逸辞有机可乘,他还有一批最为重要的货物要在半年之内周转,绝不能出现任何人为差池,他必须严防死守周逸辞的探究,杜绝他落井下石。

巴哥带着几个弟兄蹲在岸上唯一一栋复式木屋门外,这栋小别墅隐匿在一堆木桩后,旁边有几颗矮矮的树,在整个皇司码头都尤为醒目,因为这里平房多,高出一截就很乍眼,一直是穆津霖自己居住,他也不常来,一个月住五六天,里头东西很齐全,只是装修简陋些,毕竟靠海空气潮湿,木头容易返潮。

一名手下抬头扫了一眼二楼卧房的窗户,里头隐约传出婴儿哭声,没多久便止住,窗纱上人影拂动,看轮廓是穿着毛衣的穆津霖。

他捅了捅巴哥肋叉子,“霖哥带来的那妞儿,巴哥刚才说眼熟?是哪个场所的啊,以前搞过吗?”

巴哥朝他脸上啐了口,“你见哪场所的小姐还带着孩子干活?”

男人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那是寡妇啊?”

“我寡你大爷!”

巴哥气得要抬手抽,男人先一步反应过来跳开,“巴哥不是和霖哥熟吗,我也没见他带女人来过,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别问!”

巴哥还着急呢,他还好奇呢,再说那是女人吗?穆津霖抱着一只口袋进来的,女人窝在他怀里,被毛毯包裹遮盖住,连脸都没有露,只看到白白嫩、嫩的孩子,像一段软绵绵的藕,巴哥觉得稀奇,霖哥不言不语的,外头竟然有孩子了?

巴哥深深吸了口气,他把手上烟头扔在地上,飞快转身跑去文隽的平房,想把他叫上一起到小木屋里以嘘寒问暖为借口打探下虚实,看到底什么模样的女人,能让霖哥把持不住,孩子都不言不语造出来了。

文珀一天一夜一共喝了九瓶奶,而且瓶子不小,喝到底了他还在用力嘬,巴哥他们在屋外听到的那几声啼哭就是奶没了文珀没饱发出来的,程欢交代过,一次只给这么多,再喝也不喂,文珀吃得太多,小肚子上都是肉。

穆津霖将奶瓶放在一侧的桌角,伸手撩起文珀的粉色肚兜,他看到果然肚子上都有了两条褶子,肥肥的白白的,像一只小肉蚕。

他嗤一声笑出来,手指在文珀脸蛋上戳了戳,他并没有睡着,正在吃手回味刚才的奶香,他感受到被触摸,立刻看向穆津霖,黑漆漆的眼珠,红润的嘴唇。

穆津霖借着清早透亮的光细细打量他,他长得七分像程欢,细皮嫩、肉中透着女人的婉约和清秀,三分像周逸辞,眉宇和脸廓却是刚硬的,不属于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棱角,这样好看的模样,大约只有程欢那般毓秀灵媚的女子才能孕育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