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国立刻端起茶壶为郑厅长斟茶,他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问周逸辞,“最近滨城有什么好项目,给郑厅长介绍一下。”
周逸辞思索了片刻,“无非就是房产建筑,家装建材,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门道,看郑厅长想要怎样走,急于求成还是稳中求进。”
他笑得意味深长,眸中含着精光,郑厅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梁政委的女婿做什么,他也道听途说了一些,无非是脚踩两道,倒是风生水起。
他局促中喝了口茶,“房产和建材,恐怕不是一天半天能做起来,滨城市场欺生,没那么容易站稳脚跟,我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家里又实在等不了,不如…”
他搓着手欲言又止,周逸辞心领神会,“您和我岳父颇有交情,我岳父今天让我过来也早有明示,不要亏了您,更不要驳了面子。这样吧,如果郑厅长信任我,不妨我们合作,互惠互利,谁也不吃亏,您赚得差不多想要收手,我也绝不阻拦,这样您看行吗?”
郑厅长狐疑,“跳出我自己的圈子,其他领域我什么都不懂,这不会拖累你吗?”
周逸辞反手执杯在唇边晃了晃,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确实会拖累,可郑厅长不也有能够与我互利的东西吗,谁也不会白白带人发财,都有一些交易存在,我只能保证不会过火,尽量让您全身而退,具体是否接受,看您现在的窘迫程度到没到甘于冒险的地步。”
梁锦国沉默吃菜,对此充耳不闻,这样的事他牵了线就不再跟进,他也担心东窗事发牵连他,郑厅长扫了他一眼,横了横心,“我做。”
周逸辞笑着说好,郑厅长紧跟着又说,“可不是尽量,而是必须,我必须全身而退。”
周逸辞嗯了声,其实尽量都是多说,他根本没有想法管郑厅长退不退,商人的奸诈哪里顾得上别人呢,可郑厅长太胆小,不这样说他不会干,周逸辞含糊其辞,“风险有,收益才有,郑厅长放宽心,如果您急需钱,我也可以先支付,渡过难关后,我们再算。”
如果说郑厅长之前还犹豫不决,在周逸辞提到钱的时候,便已经彻底缴械投降,他最需要钱,钱的诱惑也最大,他无法抗拒到手边的钞票又飞走,因为这关乎他的人生,他的子女,他的整个家族。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咬牙搏一把。
他不相信别人都能成为漏网之鱼,唯独他要被拎出来杀鸡儆猴。
他将茶杯端起,以茶代酒敬周逸辞,“那有劳贤侄。”
周逸辞举了举杯,“我也要麻烦郑伯父,都是一样,商场我助您一臂之力,仕途您多担待我的不是之处。”
这顿饭吃得非常愉快,几乎没有一刻是不笑的,每个人的各怀鬼胎与如意算盘都看似完美落实,其实只有周逸辞是赢家,梁锦国与郑厅长都是输家,都是被算计的一方。
梁锦国清楚周逸辞的野心勃勃,无情贪婪。他知道自己女儿没有能力驾驭他,以她娇纵的性子,早晚要走向一段彻底的黑暗与破灭。为了保证梁禾依在自己百年后还可以守住这段婚姻安稳生活,他只能不断喂食周逸辞所谓的恩情,让他铭记在心,他并不需要周逸辞报答什么,梁锦国希望他能把所有恩情都记在梁禾依的头上,对她足够体贴尊重,护她一世安稳。
而郑厅长一门心思描摹勾画着他赚钱的大好版图,最终将付出什么,又将坍塌什么,他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在交谈甚欢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一阵非常微弱的敲门声,周逸辞最先听到,他偏头看向门口,吴助理探入一张脸,他朝周逸辞不动声色点了下头,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惊扰梁锦国与郑厅长。
周逸辞小声对梁锦国交待了一句,后者让他去吧,他起身和郑厅长笑了笑,郑厅长并不清楚他要走,以为他只是临时离开一阵还会回来,也没有打招呼。
周逸辞走出雅间,一眼看到吴助理正在灯光下转圈,神情非常焦急,已经难以抑制,他蹙眉问怎么了,吴助理一步跨到周逸辞面前,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这个男人,他无法想像如此铁骨铮铮的他,会不会为这个噩耗就此倒下。
吴助理想也许不会吧,周逸辞如果那样在乎那个女人,他绝不会娶梁禾依,在他眼中权势胜于一切,除了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触动他的悲痛。
他深深吸了口气,“程小姐与小少爷被穆津霖从公寓劫走了,四名保镖都被打伤。”
周逸辞脸色骤然一白,几乎在一刹那间蜕变为咬人嗜血的魔鬼,他一把抓住吴助理衣领,“你说什么?”
吴助理小声重复了一遍,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狠狠一推,跌撞到墙壁,周逸辞飞快冲下楼梯,面前拂过一阵强劲的风,走廊霎时空空荡荡。
第191章 岁月荒唐
周逸辞其实也有软肋。
只是他的软肋隐藏太深,没有人发现过而已。
外界都以为他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他连自己父亲去世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他的哭很假,所有人都看得出,那是不达心底的悲伤,只做样子。
他眼睛虽然含着泪,却并不红,他甚至没有几位太太嚎啕大哭悲戚哀恸令人动容,参加葬礼的宾客都在说,这个男人真可怕,他没有心,没有血,没有感情,只有一腔冷漠,和对权势的痴迷。
然而吴助理眼中此时此刻的周逸辞,终于突破了他的底线,败给了他的软肋。
他死死握着方向盘,接连闯了两个红灯,在无比宽阔的街道像一只发了疯的豹子,从南到北,从东向西,再没有能够安抚他降服他的东西。
他胸口每每起伏一次,粗重的呼吸便在车厢内蔓延,如果有一把火摆在他眼前,他或许已经焚烧了整个世界。
程欢和文珀走了。
他是不是听错了。
周逸辞觉得可笑,穆津霖怎么会闯到公寓救人,他怎么会知道程欢被他囚禁,他已经得到了穆氏一半,甚至和自己平起平坐,他还要怎样,连自己的女人孩子也抢吗?
“谁走漏了风声。”
他终于开口,嗓子无比沙哑,像一把刀,割在凛冽的寒风中,割在柔嫩的血肉上,吴助理喉咙泛起酸涩,他觉得天底下没有人理解周逸辞的苦,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残忍,因为没有人走过他的路,也就不会理解他现在到底想什么。
“您不是知道吗。”
吴助理实在不敢指名道姓,他觉得周逸辞随时都会杀人,他此时眼中的猩红太阴森,已经濒临难以控制的边缘。
周逸辞没有回应,他捏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他恨毒了女人,恨毒了女人多事的嘴,更恨毒了女人对爱情仓促的抉择和永远后知后觉。
他一路将车开得飞快,直到停泊在公寓外,他甚至来不及停稳便跳下车冲入客厅,保姆和九儿坐在沙发上哭,保镖也都负伤,墙根与地面一片狼藉,半个小时前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斗。
周逸辞知道穆津霖身手好,他如果执意带人走,不要说四名保镖,即便四十名,他也能得手,大不了鱼死网破。
但他仍旧不甘心,他不愿相信,他跑上二楼推开卧房门,他祈盼着打开的霎那,程欢就坐在梳妆镜前,穿着粉色的睡袍,正为自己描眉,描得颜色很丑,眉形也很糟糕,他看不入眼,夺走她手上的笔,亲自为她画,她装作面无波澜,其实也很喜欢他画出的样子。
亦或者她大吵大闹,骂他是禽兽是畜生是王八蛋,为什么要束缚她,她想出去买一份酒酿圆子,买一份桂花蒸糕,买一份糖葫芦,她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出去。
她即便嚎哭着,也并不暴躁,她本身就很温柔,哪怕现实万箭穿心,她还是柔情万种,她就是那样一个犹如江南风光的女子,媚与美刻进眉眼,刻进骨头,美得悄无声息,又缠绵悱恻。
可她不见了。
没留下半句告别,只有昨晚至死方休的折磨与痛恨。
周逸辞身体晃了晃,他又转身冲向对面的婴儿房,小小的蓝色床上空空荡荡,被子掀开,一角垂落在地毯,玩具散落在地上,分明那么多,可还是孤零零。
阳台上窗纱拉了一半,将外面苟延残喘的夕阳遮住,消融在悲凉的黄昏中,犹如一台陈旧的老相机,定格在旷世灰暗的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