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随意动,就上前看看,能不能帮忙递个东西。”
陈今昭道,看了眼他手里的?两提点心,就示意他提到衙署正堂里,“里头?应有官员坐堂,你提过去罢,顺道与里头?人说说我来拜会的?事。”
俞郎中大喊:“楚式錾!”
话音刚落,斜剌里递出一錾来。
錾一入手,他就难得给了个好脸,哼了声,“这回还不错,总算没弄错楚式与秦制。”
“谢俞大人夸奖。”
陌生的?清朗嗓音入耳,俞郎中诧异的?转头?来看,待见了张生面,当即瞪了铜铃般的?眼,“你是哪个?”
陈今昭好脾气的?笑,“我是新上任的?屯田司郎中,陈今昭。今日来拜会俞郎中,冒昧打搅了,还请多包涵。”
俞郎中再一打量这清逸出色的?脸,就隐约有些印象了。
这不就是那三杰之一的?探花郎吗。
“你也瞧见了我这正忙着,拜会等事待改日再说罢。”
“不急不急,正巧我也没甚紧要事,不妨在这给俞大人你打个下手,也算增进同僚情谊了。”
俞郎中不怕旁人蹬鼻子上脸与他呛声,就怕这般笑语软和的?态度,让他骂人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成罢,你愿意在这就随你。”他看着对方背着工具篓,手脚动作还算利索,就暂且同意了。不过又提醒了声,“腰上绳子系好了,要摔下去跌成两半,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陈今昭拍拍腰间麻绳:“放心好了,系的?紧实呢。俞大人可别?瞧我瘦,但?我身手可灵活着呢,在家里翻修房子都?不在话下。”
“叫我大俞。”
“好的?,大俞头?。”
俞郎中瞪她一眼,见她笑眯眯的?,哼了声,“拿凿刀来!”
“好嘞!”陈今昭很快从工具篓翻找出分宽窄刃的?凿刀递过去。
见她动作熟稔,似是真认得这些工具,他不免另眼相看了几分。但?也有些疑惑,就问,“你平日也摆弄这些?”
陈今昭如实道,“闲暇时会做些小物件,所?以对有些工具会熟稔几分。”
“若你好此道,不妨多览些典籍,譬如那《天工开?物》,多看看绝对会让你有所?进益。”
“看的?,前些时日我还刚看过水利篇。”
俞郎中闻言顿感惊奇,翰林院这些摆弄笔杆子的?文官们,给他的?感觉更多是如那走在云端不落地的?神?仙,除了做锦绣文章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如今听?对方似真有所?研究,如何能不诧异。
但?也有些不信,心中亦有几分怀疑,是对方投其所?好故意这般说的?,因而就故意选了水利篇的?几处,与她‘交流心得’。
他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最不耐虚伪之人,此番本意是欲戳穿对方的谎言给其个难堪,没成想对方却说的?头?头?是道。就连汛期的?抢修、旱季对水利设施的维护等事宜,都?能说得十分精准,这让他难免又惊又喜。
“你还真有钻研?”
“是有些,不过都?是纸上谈兵,与真正精通此道的人相比,还差得远了。”
俞郎中看她如看个宝贝,“那也难得了!”说着就对着那些正敲敲打打的?属官们,瞪眼扫过去,“总比那些连书都?看不明白的蠢物强多了!多少年了,还连个工具都?递不明白,一个个脑袋里塞得都?是粪!”
被骂脑袋塞粪的?众属官不敢言,只闷头?敲打。
俞郎中瞪眼怒吼,“轻点!是要把叶片敲断吗!蠢东西!”
面向陈今昭时,却露出了两排牙,连刚才?张开?的?须发都?收拢了些,“来来,咱俩再说道说道,听?你刚提到了应急铁箍?”
这一日,俩人几乎是耗在了高转筒车上,你言我语聊得万分投机。从修缮工具聊到了竹筒选材上,从轮轴与轴承聊到了传动齿轮上,再从旱季检修聊到了汛期抢修上。
陈今昭提起?川蜀地方官马虎大意系错麻绳,致使九丈高的?筒车倾斜、而使该地旱年无法浇灌田地之事,俞郎中亦说起?去岁某地官员图省事,以猪油代替桐油防蛀,最后反引蛀虫将筒车啃噬殆尽之事,两人同仇敌忾,大骂蠢官贪官害人不浅。
这一日,她的?午膳都?是在都?水司用的?。
整日下来,两人互引为知己,相见恨晚。
临去时,陈今昭还承诺,接下来的?两日还会过来,继续与他谈谈筒车改进的?一些想法。
下值后,她在属官们的?恭送声中,坐着破骡车走了。
至于他们对此什么?看法,她亦不甚在乎,无论看低也好嘲笑也罢,反正也舞不到她面前。且这两日任职下来,她对司部的?情况已经?摸个半透,基本上可以说是能坐稳这个位子,对未来的?发展已有了想法。
在骡车通往永宁胡同的?这一路上,陈今昭反复在想着,今日那俞大人一些只言片语中透出的?消息。来年春,右侍郎就要亲自带人去黄河疏通河道,而那俞大人作为其嫡系,且又专擅水利,肯定是要跟随着去的?。
那她呢,她能不能也随之去?
说来,她不仅是右侍郎的?直属下官,她所?管的?屯田司与都?水司亦关联密切。其实说起?来何止二司,工部这四司无不息息相关,就譬如河渠司匠师若要上任,则是要先通过虞衡清吏司的?考核,管中窥豹,由此足见四司同气连枝密不可分。
既如此,那她这个屯田司的?郎中,一道跟着去疏浚河道也合理罢?毕竟,这也关乎着来年屯田地的?收成不是?
这般一想,陈今昭就有些坐不住了。
若此番水利工程她能参与进去,那功成之日,她的?官阶少说要进一大阶。且此项工程巨大,又是利国利民之政,功成归来之后,她在朝中绝对会有一席之地,或许在上位者眼里,自己再也不是可有可无、可随意对待的?存在。
还有一点便是,这一去少说半年,有这段时间的?缓冲,或许那位的?心思?就淡了呢?半年之后,经?过了长久风吹日晒的?她,应是又黑又瘦了,那位见后,或许心思?就此断绝了呢?
这般一想,她更坚定了要跟去治水的?决心。
等回头?她就翻找些有关水利的?典籍多看看,再隔三差五罗列些治水方面的?中肯提议奏呈给右侍郎,务必要给他留下个她亦擅水利的?印象。
回了家,陈今昭洗了手就坐在了饭桌前。
陈母就问她上值怎么?样?,习不习惯。陈今昭就笑着回她,比之在翰林院轻松多了,同僚们也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