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皇帝不声不响地南下?, 没人会相信他会单纯为了女儿抛下了前线战事?, 这与他们父女关系亲近与否毫无关系,而?是作?为实际上的军事?统帅,他的责任让他必须亲自掌控战局,别?说?是儿女, 就算是父母失踪,他也不可能为了私事?儿罔顾战情,若殷溶真的感?性至此, 那秦国的言官们不撞死那么十几个都算是御史台渎职。
所以他能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北方秦国?与漠辽之战已经尘埃落定。
他们是被?派出来救人的, 所以不知道这个消息前几日便已经被传到了永安城, 现在已经引起了一阵暗潮涌动,可惜现在百官大多都留守在东京城, 不然?御前为此怕早就吵翻天了。
率先与他们汇合的一队人马是右卫将军祁文华, 这位寒门出身的武官年过六十, 也是傅初鸿的心腹之一, 现在执掌卫府右厢, 勉强算是许致的顶头上司,他得知姜妱平安无事?后第一时间便上前请安。
按理说?姜妱不该与朝臣私下?见面, 即便是有事?商量,也该意思一下?隔着帘子, 但是现在事?急从权,她?这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秦国?人看到过正脸,没道理秦国?人大摇大摆的看他们的皇后,晋国?人却要顾及那么?多,遮遮掩掩的反倒让人笑?话。
姜妱就打开了车门,坐在车上见了祁文华,接受了他的问安。
“皇后殿下?。”这个胡子花白但是身板硬朗的武官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见皇后身穿着粗布的靛蓝色衣裳,头发也非常简单的用一根木钗挽到了脑后,若是平常人,这么?打扮就是个普通的村妇,但是皇后天生的好模样,气?质高雅出众,即便是这样朴素的衣着掩饰在人堆里,也必定能让人一眼看出她?的不凡之处。
但是实话说?,这样的相貌和气?质在这种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您一切可好,可有受伤?”
姜妱轻轻摇头:“只有秦储受了一箭,我并没有受伤,多谢老?将军关心。”
祁文华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左右看了看,不太好出口。
姜妱见了,便向旁边看去,见周围守了不少侍卫,她?略一犹豫,试探道:“还请各位回避片刻,容我与老?将军单独谈话。”
然?后祁文华就惊讶的看见那些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竟然?真得听从了皇后的吩咐,退到了丈外,这是一种既听不见他们谈话,出了事?又能立即赶到皇后身边的距离。
祁文华收起了面上的惊讶之色,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老?臣本还想问秦国?这些人可有对您无礼,这样一看,他们竟然?还是懂些礼数的。”
因为秦国?常年占据北方,又与胡族多少有些交融,行事?作?风上也更粗犷随性,晋国?人则地处东南,因此普遍都觉得秦人野蛮不通礼节,祁文华是晋国?人,自然?也有这样的印象。
姜妱道:“他们还算以礼相待,我与皇太女一路扶持,她?也知书识礼,再没有不敬之处。”
因为殷宪在谈判时表现出来的强硬和桀骜一点不像是姜妱口中“知书识礼”的样子,所以祁文华对她?这话保持了怀疑态度,但这不是重点,祁文华压下?了那点诧异,压低了声音问道:“您在秦储身边,可有听说?漠辽已经全线溃败的事??”
姜妱顿了一下?,随即微点头:“听说?了。”
祁文华心下?着急,却也知道这事?已经无从改变,他叹气?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年。”
若姜妱单纯只是晋国?的皇后,是傅初鸿的妻子,她?大可以与祁文华一起哀叹,并且咒骂漠辽怎么?不多撑几年,最?好把秦国?的国?力削弱的不堪一击了再败。
但她?偏偏不只是“褚秾华”,她?有自己的立场和思想,这样的矛盾让她?无论?怎么?评论?这事?都是错的,于是只能闭口不言,保持沉默。
祁文华感?叹了几句,接着反应过来眼前的皇后娘娘是深宫的妇人,又刚刚死里逃生,怕是还惊魂未定,再跟说?这些只会加重她?的惊恐,因此还是克制着请罪道:”殿下?恕罪,老?臣不该在您面前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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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为国?家的未来忧虑,姜妱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温声道:“老?将军,现在发愁还早了些,秦国?刚经过灭国?战,必定不可能毫发无伤,盟约未必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况且陛下?应该已经知晓此事?,到时候朝中诸公会自会商议,到那时候再愁也不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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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情真挚,声音温和柔美?,即便不能提出什么?改变局势的建议,也足以慰抚旁人的焦虑,祁文华见这个出身褚氏皇后不过十八九岁,偏偏已经是一国?之母,连丧子之痛都经过了,如此高贵的身份,却因为宫廷暗斗险些命丧黄泉。
此时穿着她?原本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的粗布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看着快要散架的马车里,低眸垂眼,神?情中暗含忧虑,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样活泼无忧无虑。
皇后与祁文华刚刚嫁出去的孙女差不多年纪,他见她?受了这么?大的罪,待人却依旧如此温和,没有一点趾高气?昂的架子,心中不免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道:“方才老?臣听说?您这次与秦储落江,是流落到……一处山寨中了?”
姜妱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您是要跟我说?些什么?么??您直说?就是。”
“那您可有……唉!有没有什么?并不重要,殿下?,您失踪了这些天,城中已经……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和传言……您知道,女子的名声何等重要。”祁文华提醒道:“更何况若是您这些天的经历被?传到陛下?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那传言怕是会更加难听,您若有成算,就该早些防备。”
姜妱没有如他所想那样流露出惊恐失措的神?情,她?只是有些无奈道:“这些事?都瞒不了人,老?将军,多谢您提醒,但是恐怕那边早就已经知道了,要不要紧,都看陛下?是怎么?想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陛下?即便没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那些小人一遍遍地说?些不中听的话,即便一开始不在意最?后也会变得在意……”祁文华顿了一下?,还是道:“说?句不中听的,为了您的名声,就不该留活口才是。”
姜妱却不同意这话,且不说?山寨中的人该不该杀,就算真的灭了口,还有秦国?好几百人看着呢,难道她?还能捂着这么?多人的嘴让他们也一齐沉默么??
祁文华见她?抿着嘴不说?话,便道:“也罢,褚太师还在城中,或许他能替您解忧。”
姜妱微微笑?了一下?,但是心中知道若是她?想得没错,接下?来就是褚东阳一展身手的主场了,他的全副心神?都在秦晋两国?之上,怕是没工夫管自己这假女儿的微末小事?了。
他们二人交谈了不短的时间,殷宪按耐不住,便走过来当?着祁文华的面跳上了马车挤到了姜妱身边道:“娘娘,我们要启程了,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姜妱拉了拉她?的胳膊:“这是晋国?的卫府右将军祁文华祁将军。”
其实两人早在会盟时见过了,而?且见面的场景绝不友善,但是这次殷宪却表现的很是得体,她?像个乖孩子一样笑?咪咪的拱了拱手:“祁老?将军有礼了。”
祁文华抽了抽嘴巴,胡子都跟着动了动:“见过太女殿下?。”
殷宪笑?着道:“娘娘,您不知道,祁老?将军在会谈时很是威风,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像个口才出众的文官,时常把我说?的哑口无言,真是老?当?益壮。”
祁文华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殿下?太过谦了,谁能把您说?得哑口无言,那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即便这一老?一小年岁差着五十多,并且明面上看着笑?意盈盈的,但实际上此时这里一点没有老?慈幼敬的气?氛,对视起来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敌意。
姜妱见状连忙打岔,借口不耽误启程,客客气?气?的请祁文华退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他一走,殷宪便道:“这老?家伙是不是那个姓许的直属长官?”
姜妱一愣:“你说?的是许致?”
殷宪眯了眯眼:“方才谢泽辉跟我讲了一下?永和城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个许致已经被?暂时卸职关押起来了,娘娘。你一定要小心他,当?时……”
姜妱用手在她?嘴上点了一下?,示意她?不必说?了:“我知道……这些我比你更清楚,殿下?,你不必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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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加快了速度,在路上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便赶回了永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