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棠昂头,“父亲不许我说话,可女儿有一事不明,一定要父亲解答。”

她快人快语,“父亲为了报恩,将我许人,可若是女儿嫁了过去,与夫君感情?不睦,婚姻不谐,使得林县令烦闷不堪,林家鸡飞狗跳,再糟糕些,林县令休了女儿,那?他就要再费心娶第三房妻室,说出去就不太好?听?了。那?您这算是报恩”

“还是”她露出两排贝齿,笑容纯净,“恩将仇报了呢?”

此话一出,沈执柔明显愣住。

沈宜棠看着震惊无话的沈执柔,听?着沈宴倒吸凉气的声音,心里一阵快意?。

也算是替素昧平生的沈娘子出口气。

出口气的后果是她被沈执柔禁了足。

沈执柔叫人锁上她小院的院门,不许她出来,也不许人进去看她,一切饮食由下人从门缝里递进来。

钟京炎热数日,忽来甘霖。雨声啪啪响,不断地敲打窗棂,在油布窗纸上划出一道道湿斜的雨痕。

沈宜棠在屋里走来走去,连珠炮似的控诉夹杂在混乱的雨声里。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再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也不能?放着现成的乘龙快婿不选,非要一个远在天边犄角旮旯里的二婚县令啊,这不是成心见?不得她好?吗?”

“就算他见?不得她好?,有必要和荣华富贵过不去吗?公主府富得流油,和长公主做亲家沈家能?沾好?处不说,还能?和皇家做八竿子的亲戚。旁人上赶着都?遇不上这样的好?事,我忙活半天给?他揣兜里了他还嫌脏往外扔呢!”

“这老头还一口一个报恩,真是好?笑,他怎么不干脆自己嫁过去给?人当夫人啊!”

云岫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强忍住没吭声。

直到沈宜棠说累了,忿忿地躺上榻,云岫才道:“他此举确实让人意?外,可你明明一向看人脸色行事,又为何当他面逞口舌之快,火上浇油?”

“即便我对他委曲求全,好?言哀求,他也不会?对我好?多少,我又何必把委屈咽进肚里。”沈宜棠边说边褪衣裳。

她右肩的伤口结痂,布料来回摩擦,格外的痒。沈宜棠干脆把整个肩头都?露出来,翘着二郎腿,拿着把小扇子给?伤口扇风好?像这样能?消痒似的。

云岫对着这个不雅的姿势蹙起了眉,“可你不仅没争取到解除婚约,还被关?了起来,这下被动了。”

“不要紧。沈执柔如此顽固,在他心里,将我远嫁已成定局。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现在要解决问题只能?依靠外力?。”

云岫一瞬明白,“你是说公主府?”

沈宜棠点头,“长公主给?我送那?么多东西,说明她认可这桩婚事。沈执柔如果拒绝,她肯定还会?争取。”

事实上,晏元昭那?日来沈府,和她提及长公主时,给?她吃了一枚定心丸。

“有母亲在,你更不用担心,但凡母亲想争什么东西,还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沈侍郎不愿取消你的婚约,母亲也会?迫他改变主意?。”

回想起这番话,沈宜棠弯起嘴角,“你说,长公主来为儿子求亲,是希望看到沈娘子乖乖服从父亲命令待嫁关?南,还是更希望看到她坚决反抗父亲,宁死不嫁呢?”

云岫懂她的意?思,“宁死不嫁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宜棠摆摆手,“这些太麻烦了,就绝食吧,绝食省事一点。你身手好?,去偷些吃食来存着,然后从现在起,厨房递来给?我的饭菜,就不要收了。”

第034章 匪石心

钟京的雨, 瓢泼了一夜才休。沈府随处可见小滩明亮的水泊,繁茂枝叶和青瓦房檐都?蓄着一汪汪的水,一有风声与响动就哗啦啦地抖下来?。

云岫身手利索地翻墙跃进?小院, 甩落袖上雨珠, 推门进?房。

“怎么样?”沈宜棠飞给她一方帕子, 让她擦干湿湿的发髻。

她被禁足, 院里?丫鬟也不得出去, 只能让云岫偷偷打?听消息。

“公主府今日来?人了, 陆嬷嬷陪着媒人来?的,宋夫人表达拒绝之意后, 嬷嬷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沈执柔今日旬休在府, 后面便亲自出来?解释, 把公主府的人送走了。”

“我绝食的事,传出去了吗?”

云岫点头又?摇头,“今早收了我的钱的那个?厨房丫鬟,私下和人议论你绝食抗争父命, 刚巧被公主府人听到。沈执柔和陆嬷嬷说没有这回事, 等?人走后, 罚掉了那两个?丫鬟下月的月银,宋蓁给求情, 改成了半月。”

“等?她再来?送饭,多给她点钱。”沈宜棠道。

云岫应下后, 沈宜棠又?道:“沈家人不会对?我绝食置之不理,估计阿嫂很快要来?劝我了, 快把房里?的吃食都?藏好,别露了行迹。”

沈宜棠没有想到, 来?劝她的不是宋蓁,而是沈执柔。

午后时分,沈侍郎端坐在她房中,面平如水。云岫为两人端上茶,退了出去。

沈执柔淡淡看一眼茶,视线越过坐在下首的沈宜棠,停在紧阖的门上。

“绝食的人,却还饮茶?”沈执柔开口?,不无讥诮。

沈宜棠不卑不亢,“女儿以绝食抗婚,意在表决心,而非求速死。所?以食物不碰,水仍是要喝的。”

“你觉得这样做,我就会同?意把你嫁去公主府吗?”

沈宜棠静了一瞬,“我不知道。但我能做的不多,总要试一试。”

“死了这条心。”沈执柔喝道,“无论你怎么做,老夫的主意都?不会改。因为你根本不配嫁给晏元昭!”

低哑的声音重重砸下来?,裹着朝廷重臣的威势,若有旁人在场,此刻恐怕要吓得一哆嗦。

沈宜棠浑没受影响,一双点漆般的明眸无畏地对?着这位铁石心肠的父亲。

沈执柔感受到她炽烈的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像被灼伤了似的,飞速移开眼神。

沈宜棠道:“父亲这么认为罢了,女儿自问配得上他。”

“呵。”沈执柔冷笑,“你的生母出身卑贱却心比天?高,不择手段勾引主子,死于?生产就是她的报应。你竟然和她一样,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来?府不过三月就招惹晏家小子,崇真观几年都?没教会你守规矩,真是劣性难改,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执柔的怒意比她还甚,一番话说下来?,瘦突的颊肉微微抽搐,胸膛上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