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尧经历过大风大浪, 听到刺杀这等字眼,眉毛都没挑一下?。他的目光掠过晏元昭背后,在那张匀净白皙的小脸上蓦地一停,面露惊讶之色。

阿棠不觉什?么,坦然看他。

倒是晏元昭出?声唤道?:“先生?”

“哦,是这样啊。”陆子尧收回目光,笑道?,“你没带人手?那这个小姑娘是哪来的?”

“她不太算。”晏元昭干脆道?,说完后还?想?再解释两句,但嘴巴张开又闭上,放弃了。

“我是晏大人的朋友。”阿棠接来话茬,自来熟般地笑,“我在陵州和他遇上,就和他一块过来了。给他帮帮忙,也跟着见见世面,之后再顺路去看看草原风光。”

在扶阳晏元昭问她把他当什?么,她思考了一阵子,如此答他。

“晏大人,我把你当朋友。”

“我可没把你当朋友。”当时晏元昭不客气地回道?。

他不会和女子做朋友,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和他亲过摸过睡过动心过的女子做朋友。除了做夫妻以外,怎么可以有别的选项?

但她毫不在意。

“不要紧,我单方面把你当朋友。我有好多?江湖朋友,你是我唯一的大官朋友。”

大官晏元昭在此时忽然觉得阿棠信口开河的习惯有一点好,她永远可以在任何尴尬的场合里?毫无负担地编出?一套瞎话,用她自然的神态和坚定的语气使你信服,亦或是将你气到失语。

“原来是元昭的红颜知己啊!”陆子尧似乎觉得很?好笑,声音里?含着戏谑,上上下?下?打量完女郎,看向表情淡然的晏元昭,“你什?么时候转性了,是和裴家?那小子混太久的缘故?”

“陆先生,慎言。”晏元昭道?。

陆子尧哼了一声,“好啊,你现在穿上紫袍,我都惹不起你了!”

晏元昭无奈,“元昭一直把您当老师,并无任何不敬之意。”

陆子尧捋着胡子摇摇头,脸上流露出?微微的嫌弃。

不得了,此人竟能给晏元昭脸色看。虽然只是在开玩笑,但也让阿棠看得津津有味。

晏元昭察觉到阿棠的兴味,手揉眉心,“陆先生,说正事?吧。”

“从我踏入河东境内起,就有一股势力不择手段阻我来庆州,可见军器坊问题非虚。对方既料到我此行来意,必已十分警觉,先生这段时间可有何发现?”

“问题确实严峻,”陆子尧喟道?,端起一盏茶润嗓子,从头讲起,“半个月前我到庆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位举告此事?的司兵参军,可谁想?到,早几天?前他就没命了。”

“没命了?”晏元昭诧道?。

“对。据说他走在护城河边上,不慎落了水,等被人救上来,已闭气多?时了。我去的时候,他头七都过完好久了,算算日子,他死时你刚被任命为巡察使,还?没离开钟京。”

“那他肯定是被灭口了。”阿棠低声道?。

陆子尧看她一眼,见晏元昭没说什?么,便?点头道?:“不错,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无人亲眼看见他落水,他是脚滑掉下?河,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根本不得而知。”

“此人是个忠勇之士,这条命是为了大周而牺牲的。”晏元昭声音颇沉,“我想?,对方既然暗算了他,恐怕也把他手中掌握的证据毁去了。”

司兵参军是州府六曹之一,掌一州兵甲、器仗、军防等事务。不过,庆州军器坊由军器监派来的吏员控制,州官名义上监督,实际不参与?管理。

这位参军在秘信中提到他发觉兵器数目有异,是因他曾偶然在军器坊的库房里?看到了一批钢刀,但在出?库运到两京的兵器里?,却?没有这数百把钢刀的踪影。他拿此事询问吏员,对方却?坚称是他记错了。

参军要来军器坊的账目查看,同样也没有这批钢刀的记录。

军器坊所使用的原材料全部?来自庆州乌布山冶铁场,狐疑之下?,他索来了冶场账目,将最近一年送到军器坊的百炼钢斤数与?产出?的兵器重量两相比对,发现两者相互对应,并无差池。

他怀疑账目被改过,便?悄悄走访冶场。冶场以船只运钢经乌布河送至军器坊,他不知以什?么法子挖掘出冶场运送的实际重量要多?于账目纸面数字,并且多?的还?不少,起码达到上千斤。

他在信里?写?,他还?在继续查探此事?,手里?已握有一些证据,等钟京来人,他就将证据交予朝廷。

司兵参军寄出?信不久即亡命,很?可能是行动被对方察觉。

陆子尧点头,“我问过他家?人,也曾悄悄潜进他家?宅探查,都无所获。”

“继续说。”晏元昭道?,“以先生的本事?,必然有收获。”

陆子尧一笑,“账目上难寻端倪,我只能另辟思路。按那参军的说法,军器坊很?可能私贪了上千斤兵器,这么多?货物,若要挪为己用,就得运出?去。而若要掩人耳目,就得偷运,尤其是,如果他们要运出?城,就要另找名目获得出?城许可,绝不能让人发觉这是兵器。”

“于是我打听了军器坊附近定期运送货物的商行,逐一排查。我运气不错,还?真找到了一家?十分可疑的。”

他说到这里?,又去饮了口水,阿棠竖起耳朵,等他的下?文。

陆子尧徐徐说道?:“这是一家?小木作,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乌布山附近拉木材,运到它?的木作坊里?去。这木作坊呢,由姓李的一对兄弟经营,奇怪的是,作坊很?小,匠人不多?,所产不过门扇格窗、木匣条案等,也没甚名气,不销给城内百姓,非要隔几个月拉出?城,送上城外齐苏河的货船,运到涑河,销往他州。哪有人这么做生意的?”

“你怀疑这家?木作坊以运木运货为名,暗中藏匿兵器,先拉到作坊里?,再运出?城?”

陆子尧颔首,“不是怀疑,是确信。你说有人拖住你,那便?是了,销毁账目和杀人灭口很?容易,不需要那么多?天?,之所以让你迟迟不得来庆州,是因为他们还?有贪墨的兵器没来得及运走。”

晏元昭和阿棠双双眼睛亮起。

“你见到被偷运的兵器了?”

“没错。”陆子尧又是微微一笑,“老天?爷在帮老夫,前两日刮风下?大雨,船只难行,这家?木坊最近一批运出?城的货只能暂时放在码头的货栈里?。我昨夜去探了,那木柜木箱之中藏了不少箭矢和障刀。”

他径直走到房间木榻前,从枕下?抽出?一把近两尺长的障刀,置于案上,手指刀柄,“你们看。”

只见木质刀柄上有一小片被削磨的痕迹,似乎是一列文字被草草抹去。首末几个字抹得不全,依稀能辨。

“圣…什?么…作?”阿棠念道?。

“圣平二十四年庆州作。”

晏元昭接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