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甫玉自负擅长识人,晏元昭是他难得遇见的怀有君子品格之人。他很难相信,短短几日?,这位不近女色、与夫人鹣鲽情?深的御史中丞就变成?了曲岱这样的好色之徒。

方才迷惑了晏中丞的女子走来上车,依旧戴着?面纱,步子虚浮,有弱不胜衣之态,不难使人作某些联想......

张甫玉止住脱缰的思绪,笑着?对眼前的高大男人道?:“晏大人,此?去庆州,一路顺利!你这程有佳人相伴,实是招人艳羡啊,哈哈。”

晏元昭淡笑颔首,也不多话,转身登上马车。

一行人驶离刺史府,出城而去。

平稳行进的马车中,沈宜棠坐在晏元昭对面,目光闪烁。适才他与张甫玉交谈,她隔着?帘儿也听到?了,怎会不懂张副使的言下之意。

她开口,“晏大人,你现在都不在意名?声了么?”

“拜你所赐,你还好意思问。”

沈宜棠被噎回来,也不恼,另起话头,“要早点到?庆州的话,咱们不如骑马,比马车快多了,我虽然走路晕乎乎,但骑马没问题。”

没问题?晏元昭心道?她是屁股没好就忘了疼。

“不安全。而且你一个女子和这么多男人一起骑马,像什么样子。”他淡淡道?。

沈宜棠正要说他古板,晏元昭又?补了一句,“我是官,你是贼,谁和你是咱们?”

“那是从前,现在我们被同一群人坑害,拥有共同的敌人,可不就是咱们了?”女郎有理有据,“贼也可以改邪归正,戴罪立功嘛。你不要把我当拖累,我挺有用?的,我尽我所能帮你,咱们一起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晏元昭笑了笑,带着?嘲意,“你想立功,叫我放过你?”

沈宜棠点点头,认真道?:“就是没这一层缘故,我也想助你缉凶,为千娇姐报仇。”

“她算计了你,你还要给她报仇?”

“死者为大,我不和她计较这个,就当她还是我朋友。”

晏元昭声音一冷,“装什么有情?有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沈宜棠不说话了。

车厢帘被风吹得鼓胀,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草叶土石的声响交织送来,使得马车陡然陷入的安静无比吵闹。

许久,晏元昭打破沉默。

“你这几年,是怎么逍遥快活的?”语气漫不经心。

“就是到?处玩玩,到?处看?看?......”沈宜棠面有为难,“晏大人,我说了你肯定会不高兴,所以我还是不说吧。”

这话当然让晏元昭不悦,但她没等他发?作,便直视他的眼睛,极其?诚恳的样子,“晏大人,你少生点气,生气伤身。”

不仅伤他身,也伤她的。

以前晏元昭天?天?绷着?个脸,话也不爱说的样子,她打起交道?来就够气闷的。现在更是冷成?冰窟,话虽多了,多的却全是攻击她的,换谁谁受得了。

但晏元昭很难不生气。

她每一松弛的举动?,每一笑,都能轻易挑起他积攒了四年的怒火,让他忍不住讥讽呵斥。这当然是自降身份,可如果不这样做,他可能会控制不住上手,事实上也确实发?生过几回,那怒火里头还含着?点别?的什么东西,叫他如此?地想看?她难受,想看?她泪眼汪汪,娇声求饶,真心实意向他悔过低头......

晏元昭承认自己实非君子,他做不到?以德报怨,连动?口不动?手都很勉强。

他最终还是以如山的沉默回应她。

第066章 同车行

庆州是河东道?北部?要城, 也是大?周北境最成规模的城池。再往北,是农田向草原过?渡的中间带,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一些城镇村庄, 然后便是铁鹘人的地盘了。

陵州距离庆州有六百里地, 正常沿官道?走需要七八天。沈宜棠以为晏元昭行程既已耽误, 必得?日夜兼程, 早日赶至庆州, 但他并没有这样安排。队伍出城后疾驰几个时辰, 停下原地休息,听过?来请示主子?的白?羽说, 每晚会去找客栈宿下。

白?羽离开后,沈宜棠忍不住道?:“我们可以在山林里过?夜, 睡一宿第?二日一早上路, 不会浪费时间。”

她问过?晏元昭,去庆州所为何?事,但晏元昭不肯告诉她。她只能自己瞎琢磨,还有几分担心那股干扰他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 很可能另想?他法拦他。

晏元昭正在读那本河东地理志, 手中还拿了舆图不时勾勾画画, 闻言抬头睨她一眼,“你一条贱命哪里都?能睡, 不代表别人也如此。”

沈宜棠很适时地打了一个哈欠。她刚在马车里睡了一觉,醒来睡眼惺忪, 脖子?发僵,犹存困意?。几日来她虽然没一日能睡上床榻, 但曲岱给巡察使准备的卧房用心布置过?,衣柜被褥熏了香, 花几上的花草沾着露,还有现在乘的马车,外表不起眼,内里宽敞舒适,因而?即便身体上不适,她的觉依然很足,沾“枕”就眠。

“哦......”她不知?道?别人指的是侍卫还是他自己,只揉着脖子?笑笑,嘟囔道?,“贱命好养活。”

穷也过?得?,富也过?得?,不像晏元昭,好像一直没睡好,脸色微暗,当然也可能是被她气的。

马车中间置了一张小案,放着白?羽方才端来充当午膳的食物?。虽在赶路,晏元昭的食馔仍很精细,都?是白?羽从刺史府打包备好的,有洁白?如玉的鱼脍、精心调味的干肉脯、麻酥饼和几种糕点。

从分量上看,似乎也包括她的份。或许因为两人同在马车进食,白?羽终于不再区别对待,肯让她沾沾他家郎君的光。

沈宜棠很饿了,巴巴地等着晏元昭动筷。如果她先开动,哪怕她还是沈娘子?,甚至是他夫人,也一定会被训斥,遑论眼下情景。

但等了一会儿,晏元昭仍在垂目抚卷,没有用饭之意?。她不免心急,再不吃,白?羽辛苦用火温过?的饭食就要凉了。

晏元昭余光瞧见她看一会儿食物?又?看一会儿他,愈发稳坐如山,一根头发都?不带动。

让她急去。

岂料女郎用帕子?擦了擦手,忽地欠身拈起一块牛肉脯送至他面?前,笑容清澈,“晏大?人,尝尝。”

晏元昭先看了看她脸上的浅浅笑意?,又?一瞥她纤长手指间夹着的食物?,没有动。但紧接着,肉脯被她送到?他嘴边,张口就能触到?。

原来沈宜棠琢磨着他没打掉她手是个好现象,他不接可能是因为他没净手不方便,于是大?胆往他嘴里送。这样即使他仍不接受,她也可以合理地吃掉“被他嫌弃过?的食物?”。

不过?,这回晏元昭张开了他高贵的嘴唇,就着她手咬上肉脯。

沈宜棠大?松口气,正要回座开吃,却听他咽下后,道?:“再来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