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一笑,提起裙角踩凳登上马车,在耿六叔扬起的马鞭里,香车辘辘远去。
走过热闹长街,穿过巍峨城门,骏马扬蹄直奔扬州而去。
……
等谢长离接到夏清婉后紧赶慢赶地回到京城时,云光院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邻近年关春朝,天气渐而和暖起来,京城里到处都是迎接年节的喜庆。谢府的管事早已命人将各处洒扫干净,将年货准备得齐全,连同灯笼都早早悬在了廊下,只待除夕。
夏清和母女两个在门房里坐立不安地等着,不时探头往外望,好容易瞧见马车驶近,忙急不可待地迎了上去。
对面车帘掀起,饱受磋磨煎熬的夏清婉瞧见亲人,顿时眼泪汪汪,恨不能立时扑进母亲怀里。
夏夫人却是先将目光投向了谢长离
“谢天谢地,可算是把人找回来了。婉儿这回能够安然无恙地回京城,全都仰仗……”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长离抬手打断,“人没事,但有些虚弱,你先接回家休养。”
又吩咐林墨,“送她们回去。”
说罢,再不多瞧夏家母女一眼,抬脚直奔云光院。
剩夏夫人忐忑地站在那里,想要追上去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谢长离神色不太对劲,只好先按捺住心思去瞧夏清婉。
旁边夏清和满心以为谢长离费尽心思寻找姐姐,又亲自将她接回京城,定是要妥帖安顿的。瞧见谢长离只轻飘飘丢下那么一句,远非想象中的郑重,也有些忐忑,不自觉看向林墨。
但这里毕竟人多眼杂,她不敢冒撞,只忍不住回头忘了一眼云光院的方向,咬了咬唇。
先前屡次登门,却都因蓁蓁而没能顺心,后来又听说谢长离带着蓁蓁入宫赴宴、南下扬州,很是亲近的样子,夏清和母女俩心里早就犯了嘀咕。这回夏清和从林墨口中得知谢长离北上是要去接夏清婉时,欢欣之余,难免又生出担忧来。
毕竟姐姐失踪后下落不明,一个姑娘家孤身流离在外,定是吃了许多苦头的。就算寻回来,怕也早已不复从前的姿色,再往坏了想,若碰见什么歪心思的男人……
她和母亲固然心疼姐姐,可谢长离会怎样想呢?
尤其谢府里还住着个相貌出众的蓁蓁,在谢长离身边伺候了那么久,一对儿男女日益亲近,焉能不威胁姐姐在谢长离心里的地位?
届时,夏家又如何安安稳稳地依附谢长离,在京城里安享荣华富贵?
揣着这心思,母女俩其实商量过,该如何趁着谢长离不在京城,借由早已被夏清和勾走心神的林墨暗里安排,将这隐患扫除。
谁知还没等她们动手,那虞蓁竟凭空消失了?
夏清和母女俩心里隐隐不安,却也探不到旁的消息,好容易盼着谢长离回到京城,早早的就在府门口候着了。
而如今,迥异于想象中谢长离将夏清婉安顿在府里亲自照料的情形,方才谢长离随手将母女几个丢给林墨后,竟连句招呼都不打就进府了。
是为了那个虞蓁吗?
夏清和心里揣测不定,恨不得眼珠子能飞过院墙,到里头去看个究竟。
……
高墙之内,谢长离几乎是疾奔到了云光院前。
仆从们恭恭敬敬地候在甬道上,将庭院洒扫得干净如常,连同花木游廊都为了年节而精心装饰过。
只是门窗紧闭,不见蓁蓁的人影。
谢长离心里突突直跳,疾步推门进屋,里面虽被炭盆熏得暖和,却因意料之外的空荡而格外冷清。
闻铎小心翼翼地跟进屋里,瞅着旁边没了旁人,才低声禀报道:“虞娘子走的时候,没跟任何人透露信儿,属下也是听到禀报,才得知她出京城后并没去道观,而是往南去了。”
“去了哪里?”
“扬州。”闻铎忙回道。
当日谢长离北上,特地叮嘱他看顾蓁蓁时,闻铎便已明白那女子在主君心里的分量。之后他虽忙着暗中不知公事,却也特地分出了点人手充当蓁蓁的暗卫当然,这是他自作主张,没禀明谢长离之前是不敢让蓁蓁知道的。
待蓁蓁悄然带人出京,闻铎也没敢搅扰,只命人暗中护着,只将行踪禀报于他,而后修书给谢长离,禀明此事。
而今谢长离急匆匆赶回来,他已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屋中片刻安静,谢长离环视桌椅床帐,脸上不辩喜怒,好半晌,才道:“她没留下什么?”
“只留了个口信,说……”闻铎垂目,有些不敢看谢长离的神情,“说往后山长路远,请主君善自珍重,不必再寻她。”
谢长离又问,“可曾带走什么?”
“除了一点随身行李,没带什么。”
就这么走了。
不给他留只字片语,也没带他送的东西,是想跟他断得干干净净吗?
虽然早就商量过要送她要扬州,但如今真的面对着空荡荡的屋舍时,却仍有疼痛遽然袭来。
谢长离身子晃了晃,指尖扶住旁边的桌案。
“出去吧,关上门。”他的声音很平静,直待闻铎诧异地行礼退出去后掩上屋门,才抬眉看向里头的床榻,有些踉跄地走了过去。
熟悉的枕榻,残香犹存。
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她坐在榻边垂首浅笑的模样。
可随之涌起的,却是比那惊骇得多的场景在北上途中涌入脑海的那些比梦境清晰百倍、真实得如同曾经发生过的画面里,他接了夏清婉回到京城时,迎接他的是蓁蓁的死讯。
那个曾经鲜活明丽的姑娘,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如同长睡,却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