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蓁蓁送谢长离出门,便各自翻身上马。

日头初升,晨风凛冽入骨。

谢长离执缰在手,瞧着站在门口冲他微笑的蓁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

他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折身返回,叮嘱道:“若我腊月底还赶不回来,你只管安心过年。朝堂内外琐事杂乱,你不必搭理,安心等我回来。”

“好。”蓁蓁将这场离别视为两人最后的会面,见谢长离有宽慰关怀的意思,也将笑容堆得温柔,“主君在外面多多保重。”

往后山高水长,也须各自珍重。

她仰着头,到底还是将这张脸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目光有片刻交织,谢长离瞧见她帽兜里乱飞的碎发,不自觉伸手替她戴端正些,挡住斜吹而过的寒风。

而后纵马动身,很快拐过街角。

熟悉的背影消失不见,远处唯有偶尔路过的马车和摊贩。蓁蓁怔怔的站了片刻,又抬头望了眼府门的匾额,才抬步回住处去。

谢长离则带着心腹林墨和闻铎,连同随行的护卫一道行过长街,于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京城。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边,不免都暗里揣测着提察司统领亲自离京办案,又不知会是哪家遭殃,顺道念叨一句心狠手辣。有被提察司整治过、素有积怨的人恨红了眼,暗盼他一去不归,也有心怀不轨着,瞅准了他离京的机会,蠢蠢欲动。

谢长离则率众一路疾驰。

直到离京两百余里,才寻了个僻静所在,让林墨和众侍卫候在路边,只将闻铎叫到跟前。

“北边有林墨他们即可,你按先前说的,换身装束潜回京城。”他将一枚要紧的令牌交到闻铎的手上,“平远候曾家的事火候已至,该操练起来了,南桑那边,消息没断吧?”

“南姑娘那边一切顺利。她对曾家恨之入骨,这回真是卖命做事,属下看着都佩服。”提起南桑,闻铎的神情里竟浮起稍许疼惜。

谢长离颔首,顿了片刻,又道:“照看好虞娘子。”

这话来得突兀,倒让闻铎稍感意外。

毕竟,以谢长离的性情,这种时候正事为重,等闲不太会提儿女情长的内宅女眷。

谢长离这句话却也不是平白叮嘱。

府里有他留着的护卫,只要他这位提察司统领不倒台,没人敢去碰蓁蓁半根汗毛,倒无需担忧外贼。只不过今晨离别时,谢长离总觉得蓁蓁不太对劲,琢磨了一路,总算回过味来

京城里关乎替身的传言沸沸扬扬,莫不是她听见了他跟林墨的对话,猜到他要去接夏清婉,才露出那样平静不舍却又释然的奇异神情?

女儿家心思敏感,可别为此生出什么傻念头来。

谢长离心头始终有些不安,低声叮嘱了闻铎好半天,才重回官道,与林墨等人纵马北上。

第41章 别买别买呀!

一路往北, 离京城越远,谢长离心中的不安便愈来愈浓。

这种感觉实在迥异于往常。

自打恩师故去,决意踏进提察司之后, 谢长离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身家性命都能看轻,旁的事情又焉能乱他心怀?

可这回却是个例外。

临别前蓁蓁的浅笑软语浮上心头,虽说看着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谢长离却总觉得她应是有事情瞒着他。京城里固然有闻铎盯着, 但他在朝中树敌太多, 哪怕有提察司的铁碗震慑, 未必不会累及孤身在京的蓁蓁。

更何况,近来不知为何,涌入脑海的碎片般的画面愈来愈多。

翻来覆去的全都是蓁蓁。

是她红着眼睛,泪水朦胧地靠在他怀里。是她对着一座玲珑精致的木作沙盘,在夜色里对灯叹息。也是她含笑抬眉, 踮起脚尖亲在他的侧脸,明媚的眼底藏满欢喜“这院子真漂亮,多谢主君!”

唇瓣本应温暖, 落在脸颊时却仿若有泪划过。

谢长离猛地睁开眼睛。

郊野的夜分外安静, 朗月悬于半空, 三五星子点缀在薄云之间。

是个梦。

可又怎会那样清晰真切?

明明那座木作沙盘尚未完工,因赶着来寻夏清婉, 一些扫尾的细节尚未雕琢完毕。可所有的画面,无论是忽然掠过脑海的, 还是梦里断续浮现的,却都清晰得仿佛真的发生过, 虽与眼下的境遇稍有不同,却渐渐能串成明晰的脉络。

谢长离坐起身, 眉心渐而拧紧。

……

京城谢府。

蓁蓁这会儿睡得十分香甜。

行囊已经悄然收拾齐备,出京的事情,在谢长离北上之后也都让耿六叔迅速打点好了。清溪和染秋既是打小服侍蓁蓁的,如今也都愿意跟着主子离京,主仆几个齐心做事,自然将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待次日天明,蓁蓁如常起身梳洗,用过早饭后,便以去京城外的道观进香、需小住几日为名,带了清溪和染秋在侧徐徐出了府门。

冬日风寒,却是个极好的晴天。

成群的白鸽自不远处飞过,摇动的树梢在府门前透出疏密错落的影子,连同照壁都似被日光映得发亮。

蓁蓁回眸,目光扫过熟悉的匾额。

男人的身影蓦然浮上心间,旧事随之呼啸着涌过来,让心头一片潮湿。

但不论心底如何,此时此刻,眼前却是晴光明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