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吕迟拽起身来,紧紧勒进怀里,哑声道:“知道了。”
他手臂箍得很重,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仍不放手。
此战过后,吕迟肋骨又伤了一回,叫秦无疾压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却也不计较,只是将脸埋进他颈窝,回抱他的手臂同样用力。
身上疼得厉害,反倒觉得心里痛快了半分,艰酸的心思也不必再费劲说出口……秦无疾抱人抱得这么紧,吕迟就觉得他都能懂。
帐外黑夜无边,风如恸哭,雪如钱。
两人磐石似的依偎着,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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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调令未下,吕迟仍要继续驻守石荆山。
秦无疾和荣子盛这一趟出来,都是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天亮之后便要齐齐回龙脊关请罪。
荣子盛余光见秦无疾跟上来,收回眼神,眺望眼前无垠的积雪:“我一直当你是守规矩的人,这次却同我一道犯了军法,是怕我怒火中烧,真把吕钟明怎么样了?”
“知道荣将军有分寸。”秦无疾回答,“我来石荆山,只是因为想见他。”
荣子盛嗤笑一声,语气似是感叹似是讥讽:“没看出来,秦家还出情种。”
秦无疾随他说什么,不答话了,持鞭催马,向龙脊关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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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脊关开城投降,不攻自破,此乃大胜,于是酬军设宴、擢升将领都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
将军战死,留下空缺,需要有人填补,为此中军擢升了一批将领,而死者加封授爵,慰以厚禄。
可惜河东战乱多年,一大半的阵亡将士家中已无壮年受荫,留下一户老弱妇孺,只得记录在册,等回河东之后,将爵赐换了田亩傍身。
其中唯独神铠营较为特殊,单春位阶高,临阵战死,身后遗封需朝廷定夺,中郎将之位暂且空置,神铠营先由刑孝领兵,军务上一切听从吕迟的差遣。
吕迟截杀舍利吐利阿跋西有大功,官职未变,只是勋号抬了一级,应授护军,视作从三品的军中大员。
他擢升三品的消息还未送往石荆山,关朔没安排别奏传信,命徐濯亲自去一趟。
徐濯挺贴心,临走前还来找了秦无疾。
“都督听说他身子没养好,伤上加伤,叫我带医官和药过去看看情况。你这禁足期限没过,出不得龙脊关,可有什么需要我捎带的?”
秦无疾没什么可捎带的,只是关心徐濯送给吕迟的药。
话赶话说到这儿,徐濯也没理由拒绝,于是提溜起药包来囫囵给他看了一眼,却不成想秦无疾心思细腻,把药接到手里,又当场拆了包。
徐濯没拦住,眼睁睁瞅着他捻起草药嗅了嗅,而后抬起头来,脸色变得严肃至极。
秦中郎将叫退了左右,堂中只留下他与徐濯两人。
徐濯讪讪道:“你这心眼子……不去刑部大理寺当值算是可惜了。”
“辨味识香是公子哥儿的本事,登不得什么台面,但辨识药味还是够用的……”秦无疾语气凝重,牢牢盯着徐濯,“这草药味道,我在都督身上也闻到过,却不曾听闻他这几年有受过肋伤。”
“这药究竟是治什么的?”秦无疾眉头紧锁,追问道,“你说给我听。”
徐濯叫他逼问得没辙了:“原本不想现在与你细说……你慢慢就知道了,有些伤养不好,坏了基底,不在几年,而是一辈子的事儿。”
秦无疾只觉胸口一空:“什么意思?”
徐濯拗不过他,只得全盘托出。
“那得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你该听吕钟明说过……哀帝下旨叫吕大帅出使戎索,都督远在幽州,一听说这件事就急了,不惜违抗皇命也要往回跑,当时夜闯闾关的时候,他胸口就带着重伤,等人到代州,发现一切都晚了,大帅失踪,戎索人毁约,都督来不及养伤,只能强撑着一口气死守雁门关……如此熬过一个冬天,重伤就成了顽疾。”
“你别这么瞧着我。”徐濯继续道,“都督身上的病症多了去,眼下叫我说,我竟一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更说不出哪个更严重来……只是这一堆伤病,都有个特点,夏天不大发作,唯独受不得寒邪,常常苦痛难耐,辗转无眠。”
“就这么熬了几年……直到长史进了代州都督府,炼化丹药止痛,才叫他身子好上一些,至少每天能够勉强入睡。”
“长史早几年前就说过了,只要不吹风,不受冻,细细地养着,这病就闹不起什么幺蛾子来,但领兵打仗的大将,不吹风不受冻?试问谁能做到?”
秦无疾沉默地听着,像是做不出反应来了。
他鲜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徐濯经此才突然想起来,无论秦时安如何少年老成、多谋善断,说到底不过是弱冠年纪。
吕迟也一样。
论起身边人的病痛死伤……他们经历还是少些。
徐濯心中无奈,声音忍不住低了些:“这些话本不愿跟你说,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多了个跟着提心吊胆的人……我们劝不住都督,你也劝不住那小狗儿。”
秦无疾良久后才道:“此药能缓解几分?”
“听你之前所说,钟明这情况还不算严重,只是这个冬天实在没办法,是叫他结结实实冻着了。只要多服药,少饮酒,总会比……”
徐濯话到嘴边,不愿说了。
“之前长史有句话说得对,这病灶并不长在身上,而是长在心里,长在天海山。”
“前些年我与长史束手无策,眼睁睁看都督病痛缠身,却无力替他分忧但现在不同了。”
“转机就在眼前。”
“等天海山收复,西北边疆安定,不论大的还是小的,就再没借口可使了,到时候该卸甲卸甲,该养伤养伤。”
“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