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歪歪脑袋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好奇:“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天下既不姓吕也不姓秦,既不是你们家的,也不是他们家的,那么拢共就这么一片地方,拢共就这么些人,国号是北周还是齐,真的就有这么大差别么?”
秦无疾闻言愣了愣,沉默下来,竟梗住不说话了。
吕迟坐在磨盘上,两手按在雪里,抬着下巴静看秦无疾,心中突然有了一些明悟。他想着,怪不得自己见秦无疾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秦无疾看着温和款款,其实心里有股子自苦的拧巴劲儿,酸溜溜的,他还挺引以为傲,这股子劲儿跟嘴巴很损的吕怀南特别相像。
更可笑的是,他们那些执着自苦的理由还禁不住吕迟盘问。
你一问住了他,他就梗脖子不说话……吕怀南要比秦无疾更坏一些,他气急了就动手,拧吕迟的脸蛋子,说他是小王八蛋,不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
什么腌臜东西。
吕迟默默呸了一声。折磨人用的,不知道正好。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秦无疾弯下腰,拾起一捧白雪来:“也许你说得也有道理。”
吕迟意外道:“你能说出这话来?不做孤臣啦?”
秦无疾听出他调侃,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趁他不备,把白雪往他的面前泼了泼。
吕迟的确没防备,眼睁睁叫他泼了一脸雪,发怒,遂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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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糊里糊涂打了场雪仗,体力耗去一些,晚上却没怎么吃东西。
他心中虽仍感到有些烦闷,但也没逃课,眼看到了时辰,照旧去找李肃生学棋。
秦无疾与他暂分两路,独自练完刀,又亲自去李肃生府上接人。
善阳亲兵不敢说,但心底里多少觉得自家将军小题大做。胜州州城拢共就这么大,从李肃生府上到吕迟府上短短几步路,顶多一炷香就走完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接的。
是怕吕迟走丢了,还是怕他走在路上叫人欺负了?
吕将军那脾气,他在路上不横着走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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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吕迟找上李肃生,说是在下棋,其实讨论最多的还是兵法。
下棋说到底不过是个引子,李肃生本就是怕自己留不住他,方才出此奇策,如今他既主动闻讯兵法,李肃生受关朔所托,自然知无不言。
秦无疾来得早了一些,掸掸肩上的碎雪,烤着火,在偏席旁听片刻,听出李肃生此人言之有物,对兵法造诣颇深,分明是底子极好的幕僚,难怪关朔出征也把他带在身边。
昨夜秦无疾与吕迟下棋,却不带自己玩,李肃生对此事仍有介怀,授课之后,竟未开口邀请秦无疾手谈。
反倒是秦无疾主动开口:“近来公务繁忙,我心不静,等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郑重请教。”
“对了。”秦无疾淡然补充道,“参军燃香的品味不错。”
李肃生倒好哄,叫他几句话说得脸色缓和起来,等秦吕两人离府,也不嫌夜里风大冻人,一路送出去很远:“中郎将金口玉言,下官随时恭候。”
屋外的风雪渐渐转小。
等李肃生离得远了,薄薄一层积雪之中,四行脚印愈走愈近。
秦无疾手执灯火,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吕迟抬眼看他:“这都几更天了,你怎么这么问?”
“为什么呢。”秦无疾目视被灯火照亮的一小片雪光,“你就当我今夜不愿早睡吧。”
吕迟哈哈笑了两声,嘎吱嘎吱踩着雪。“可我不知道去哪儿。”
“不如我们去见郑扈,看看马被子缝得如何。”秦无疾提议,“若我所料不错,他现在的表情应该有些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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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扈的表情何止有些看头。
他看上去十分不好,都快要以头抢地了。
吕迟乐意看见人倒霉,尤其喜欢这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桥段。
吕中郎将翘了翘嘴角,显得快活了一些,还故意吓唬他:“你自己揽下的差事,还立了军令状,办不成事,怕是要军法处置。”
郑扈不知道自己被人当出戏看了,也顾不得许多,只求面前两位指点迷津。
“还有三天。”秦无疾问他,“还差着多少?”
“加班加点,也只做了三成。”
秦无疾颔首。“继续如此,五天必定赶制不完,不如多画几张图纸,随处理好的毛料分发下去,多叫些人临时帮帮忙,帮衬着缝制一部分,救救急。”
郑扈为难:“我们长途跋涉出来这么远,军中何曾带了绣娘?针线活并非一蹴而就的技艺,去哪儿找那么多懂缝纫的将士来帮忙?”
“善阳兵倒是会些缝纫。”秦无疾随口道,“虽只会缝伤口的阵脚,但足够用了。”
郑扈愣了愣。据他所知,上一个这么会过日子的人物还是方清愁,没想到秦无疾看着金尊玉贵,也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
郑扈从善如流,弯腰朝他行下一礼:“不知将军可否借用人手。”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秦无疾看向他,“但有条件。”
郑扈闻言,对此并无意外。
郑扈曾见过秦无疾在朔州操纵人心的手腕,一颗甜枣一记鞭子的道理,郑扈当然也明白,他自己也是靠这门手段御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