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1 / 1)

“他也是执掌过生杀大权的人。”吕迟小声道,“最后怎么会那样活着?”

秦无疾手指顿了顿,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口不由跟着沉了沉。

长发遮盖着额角的黥印,秦无疾一时无言以对。

“我最近老是想起他来。”吕迟脸上没什么表情。“几年前刚到雁门关的时候,吕怀南还没死多久,我那股劲儿还没过去呢,不想听别人议论他。后来去到燕水口,就更轴了,根本听不得吕怀南仨字儿,王祁阳想跟我念叨他们之前打仗的那些事儿,我恨不得捂上耳朵撒腿就跑。”

“现在可好,想听却张不开嘴问……”

吕迟是真的苦恼,皱着眉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李肃生让我去问都督,说他才是跟吕怀南最熟的人……这我能不知道么?可我怎么问?”吕迟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暴躁。

“吕怀南白教养我好几年,我对自己的师父一问三不知,满身本事就学了个油皮儿,现在知道问,早他娘的干什么去了!”

秦无疾一时之间沉默下来,纵着他发脾气。

“你不是给我讲过史记么?”吕迟滚了半圈,趴在榻上,眼巴巴看着秦无疾,“那些能说会打的人物,都有这个列传那个列传,吕怀南都死好些年了,难道就没人给他也列个传?”

秦无疾轻轻摇头。

“中原战乱数年,皇城着过几次大火,烧毁宫观数百座,其中便有御书库。火中焚毁的典籍不计其数,莫说大帅的功业,便是有关戎索的记载,也只剩下了只言片语而已。”

“父亲前些年想要修缮典籍,却是收获甚微,之后计师兄被贬为御书库校书郎,想要承袭旧志,结果也不算太好。”秦无疾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吕迟叹了口气,下巴搁在臂弯里,眼睫垂落着。“我现在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了。”

秦无疾问:“怎么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吕迟嘀咕道,“有些事过个几年、十几年就埋没了,这可不行,得记下来……让所有人都记着才好!”

吕迟话还没说完,便察觉秦无疾的视线:“你笑什么?”

“觉得你学有所成。”秦无疾手掌搭在胸口,嘴角翘了翘,“夫子好欣慰。”

吕迟也笑了笑,一脑门撞到他脸上去。

“你是要砸死我么?”秦无疾低声抽着气,手臂却把他揽在怀里。“没轻没重的。”

两人一个叠一个,安静下来。

“想问什么就去问吧。”片刻后,秦无疾开口道,“事关大帅,都督不会怪罪你,只会知无不答。”

“陈年往事没有人说,只会在心里越积越重,一个人扛着会很辛苦。”秦无疾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道。“你去问了,就当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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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最近来得挺勤。”

徐濯捧起茶碗来,吹了吹热雾。

檐下雪屑纷纷而落,府衙偏厅之中点着炭火,秦无疾端坐在桌案前,手边的茶炉咕嘟作响。

吕迟到底是叫秦无疾哄来了府衙,单独求见关朔。秦无疾闲着无事,反客为主,在偏厅中一边观雪,一边煮起茶来。

茶香甘醇异常,能飘出二里地,沿途路过的徐濯闻得走不动道,恰逢公事告一段落,忍不住坐下蹭了口茶。

“好茶叶。”徐濯啜饮一口,“这就是二殿下给你带的那饼西湖龙井?”

“剩下的都送来了府衙。”秦无疾道,“将军喜欢,今后可去向都督借饮。”

“这可是金贵东西。”徐濯笑道,“不自己留着,怎么舍得送到我们这儿来了?”

秦无疾亲手往茶炉里添了水:“替吕迟送的。”

徐濯也是聪明人,不必秦无疾把话说透:“吕钟明这小子,这些日子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他什么都没察觉。”

徐濯话里有话。“遇上你算他运气好。”

秦无疾道:“将军若当真这样觉得,还望替我在都督那里美言几句。”

徐濯低头喝茶:“都督把你当成蓝田美玉,还要我美言什么?”

“都督面上严厉,但在心里将吕迟视若己出。”秦无疾淡然道,“我与吕迟私定终身,都督怕是怨我更多一些。”

徐濯险些一口茶喷出去。

好在徐将军实在心疼这百闻不如一见的西湖龙井,硬是憋红了脸,把茶水咽下喉咙:“你、你……你这……”

“徐将军。”秦无疾抬眼看他,不带一丝玩笑之意,“这话我是认真说的。”

“倒是知道你认真。”徐濯慢慢平复过来,叹了口气,抬眼观察他,“你心思比吕迟重,想得也长远,既然话敢话说到了这儿,我冒昧问上一句,当初你出使戎索,龙潭虎穴都敢闯,是不是也是存着立了功,向都督请命要人的心思?”

“将军看出来了。”

“是看出来了。”徐濯低头瞅着茶雾,“你回来之后,一有机会就往他屋头钻,咱这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秦无疾叫他说得顿了顿。

徐濯咂舌,反过头来揶揄他:“私定终身这样的话都敢说了,你现在害什么臊。”

“你还是不了解都督的性情。”徐濯看左右没人,压低了声音。

“你看他板着张脸,忒能唬人,说白了膝下空空,压根就没养过孩子,其实根本就不懂怎么管这档子事儿。他后来没提,你也别上赶着提,就当他默许了!”

“……多谢将军。”

“谢我干甚。”徐濯哈哈笑了两声,举举手中茶碗,“这不是拿人手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