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扪心自问,换了自己统筹全局,绝做不到这样干脆利落。
攻城之战素来以艰苦卓绝著称,河东军驻守雁门关这么多年,最是明白这个道理,城中守军占据两三层楼高的地势,这就是天大的优势,攻城一方想要得利,往往要拿数倍于守军的人命去填补。
想当初戎索人围困应安城,如何威逼利诱,秦无疾就是打定主意不出城迎敌,死死抓住城墙地势之利,以守代攻,戎索人没办法,活活在应安搭进去一整个冬天,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通向胜利的道路从来不只有一条,很多仗这样也打得,那样也打得,但要付出的代价却是天差地别。
怎样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看得便是将领的本事。
胜州一战,以少胜多,俘获敌军超过四成,是顶顶标准的上阵上获,想要做到这一层,凭借的绝不仅仅是武功高低,而是将领统领全局的筹谋。
该学的、能学的地方太多了。
吕迟从没觉得自己头脑这样清楚过,细细琢磨这九日以来的见闻,只觉得受益匪浅。往常硬塞塞不进肚的学问,今朝却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哗啦啦往脑子里流,与李肃生说起来半晌不停,竟有些头头是道的意思了。
照李肃生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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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后,秦无疾与戴德厚押解俘虏,返回胜州。
舍利吐利部一大半的本部贵胄,如今都落到了关朔手中。
之前敢拉弓杀人的守城将,蓬头垢面地进了俘虏营,还没喘上几口气,当即被舍利吐利撒垦一脚蹬上门面,踹了个人仰马翻,血流如注。
舍利吐利撒垦怒斥:“混账东西!”
秦无疾在监房外看着,抬了抬下巴,身边兵卒会意,三五个汉子齐齐围上去,将勃然大怒的舍利吐利撒垦拉到一旁。
“舍利吐利部宗亲,捡干净的地方单独关押,日常饮食不得怠慢。”秦无疾看向舍利吐利撒垦,改用了戎索语,“胜败乃兵家常事,王爷还是少动气性。”
舍利吐利撒垦往地上啐了一口,掀起眼皮看他,蹩脚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是秦时安?”
“正是。”
“别跟我来这套。”舍利吐利撒垦扯扯嘴角,警惕而狠戾地盯着他,“草原上的贵族都知道,秦时安长了一张很会骗人的嘴,说出来的话扰人心智,你比关朔还狡猾,我不会听你说话。”
“误会了。”秦无疾却笑道,“没想与你说话。”
舍利吐利撒垦猝不及防叫他噎了一句,皱起眉头来。
秦无疾淡然道:“鹰头将军阿跋西的大名响彻草原,舍利吐利部素以他为尊,我若想扰乱贵部,也该从他下手。”
舍利吐利撒垦脸色既青又红,牙缝里出声:“叫我等到机会,我会先割掉你的舌头喂马!”
秦无疾彬彬有礼地朝他拱了拱手,不再作答,目送将士将舍利吐利撒垦送入新收拾出来的监房。
“舍利吐利部这两位王爷之间,似有不睦。”
秦无疾嘴角笑容落下去了,右手搭在刀柄上,视线投向面前昏暗狭窄的监房行廊。
“攻城当日南城门上,中层将官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弓,意图射杀舍利吐利撒垦,好像全然不怕被阿跋西追责。想来阿跋西对这胞弟的态度,也不会缓和到哪里去。”
“将军所言有理。”纪天星皱眉道,“以下犯上,妄图射杀主将……这荒蛮之族,果真不通礼法。”
秦无疾闻言,竟开口道:“度日艰难,不争则死,还在乎什么父子君臣。”
纪天星愕然看向他:“将军?”
“惊讶什么。”秦无疾与他对视,“你觉得我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纪天星低头:“不敢。”
“仓廪实而知礼节。你要先懂得他们,才有可能打败他们。”
秦无疾手掌在纪天星肩膀上按了按。“我有事需请见都督,你一路征战辛苦,先回去歇息吧。”
“末将不累。”
“若不累,就去帮着统筹粮草。”秦无疾又道,“兵贵神速,我们还要往西走,早出发一天都是好的。”
纪天星向来是任劳任怨的,不再多问:“遵命。”
秦无疾与纪天星分了道,此后只身前去府衙拜见关朔。谁知进了内堂,关朔面前还站着另外一个人,那人双手在背后搭着,身穿饕餮纹薄袄,蹀躞带束着掌宽的腰,转了头,浓眉之下生得一双灵秀的绿眼儿。
秦无疾猝不及防与吕迟打了个照面,好险脑子发空了,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吕迟侧头看他,见他站桩子不说话,嘴角往上翘了翘。
“都督。你瞅瞅。”他笑嘻嘻地拖着长音儿,“门外来了个傻子。”
关朔道:“闭嘴。”
吕迟乖乖不说话了,背着手站到一边去,眼睛却不守规矩,仍瞅着秦无疾看。
“拜见都督。”秦无疾行过礼,在他上看下看的视线中站直了身子,“胜州三十里外一战,俘敌一千,战马两千九百余匹,舍利吐利部贵胄八人,将官三十余,皆入监房关押……”
如此一炷香功夫,复命完全,秦无疾直言告退。
他这一走,吕迟在关朔眼皮子底下待不了一会儿,也跟着请退。
吕将军一溜烟蹿出了胜州府衙,往府门外一看,秦将军亲自牵着马,正站在树下等他。
227 马被子
◎事在人为。◎
戎索人是从来没有兴致给城池修桥铺路的, 越靠近破河平原腹地的城池,就越是老旧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