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再好, 也是个不长脑子的。
茅承望跟单春一样直来直去, 不比荣子盛心思多,叫秦无疾救了场,无不高兴地称赞他几句:“对……还是你说得清楚,我就是这个意思!”
此话一出,堂上气氛活泛起来,诸将看向秦无疾的眼光都挺热络,称赞他少年有为。
唯独关朔对秦无疾格外严苛。
大都督见他独自出列,干脆不叫他回去了,不光问他胜机何在,还叫他调转脑筋,详谈发兵忧患,后来越问越细,越逼越紧,甚至于大军分道、取城先后,辎重运送……事关眼前大战的,方方面面都叫他详陈。
关朔不留情面,有意威逼,便是与他最亲近的徐濯、周琮两位将军都要手心冒汗,更何况秦无疾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好在他不卑不亢,就算关朔问题刁钻,也称得上句句有应答,阵前阵后的事都熟稔于心。
不知他之前多少功课,谈吐自如,竟看不出什么勉强来。
荣子盛在席中静静听着,知道他刻苦,却不知他竟然刻苦到这份上。
便是这时候,他不经意瞥见秦无疾额头的黥印。
……想当初他们对这流放的小罪臣颇有轻视,与那绿眼小蛮子一道看不顺眼,谁知短短几年的功夫,竟再无人提及他眉脚这枚丑陋的黥疤了。
在座诸位将军,近七成是世代军户出身,家传武艺,承荫父兄,入伍时身上便有个一官半职,从校尉往上走,已经算是起点低的。
但面前这年轻人却与他们不同。
他以罪子之身一路爬上来,当过步卒,做过别奏、种过地、养过马、造过弩、运过粮、听说甚至给军医打过几天下手……军务庶务一箩筐的繁杂事,竟叫他忙活齐全了。
据说这秦家公子资质好,打小便有个过目不忘的名声。
他娘的,那这还怎么比?荣子盛心道。
如今军中里里外外的门道,还有什么是他拿捏不住的?
--
议事结束之后,各人发着各人的感慨。
“往常大战在即,有长史在都督身边出谋划策,不知省了多少力气,如今长史不在,咱连个囫囵屁都不知道怎么放……”陈宗石朝地上啐了口,“真他娘的丢人,难怪都督今天脾气大。”
“秦时安这倒霉小子,今日是替咱一屋子人挡了枪锋了。”
荣子盛心里惦记着事儿,已经好久没言语了,听到这里方才开口:“按你们的想法,都督今日往死里逼他,只因为长史不在?”
这话一出,又把众人问懵了。
“那不然呢?”张善屏道,“都督又不是你,还能故意欺负小后生?”
荣子盛叫张将军挤兑着了,拿大白眼翻他:“我乐意!”
“你眼神最毒。”周奉瞥荣子盛一眼,“这次又看出什么来了?”
“我看出什么来?”荣子盛覆手而立,冷冷笑着,难得拽起文来了,“有句诗写得好,叫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知道么?”
“没听懂?还没听懂?”
在众人似懂非懂的注视下,荣子盛语气玄妙起来。
“这么说吧……照我看,都督想叫他继承的,恐怕远远不只是关家那套立禅刀法。”
--
“挡。”
关朔指令短促。
秦无疾被刀势困在极窄的罅隙之间,被迫提刀护面,只听钢铁相撞,声如洪钟,在耳中化作一阵山呼海啸的嗡鸣。
秦无疾叫刀声震得双眼发花,题麟刀在关朔压迫下犹如千钧,沉重到几乎握不住。他额头涔涔,已然出了一层热汗,双手撑刀,双脚抵地,与面前老将无声角力。
关朔的杀意近在咫尺。代州大都督面容冷肃地盯紧他,看不出一丝喜怒,更不知满意与否。
徐濯默默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扭头看向身边的吕迟:“吕钟明,好狗儿,你给老子滚远点儿。”
吕迟抬头看他:“你他娘的骂谁?”
“骂他娘的你。”徐濯按住他手腕,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数到三,松了你的狗爪子……要不是舍不得这身衣裳,我现在就给你一刀。”
吕迟撇撇嘴,理直气壮地松了手。
可怜徐濯一件簇新锦花短袍,袍脚都快叫他挠抽丝儿了。
就这么个分神的功夫,战况起了变化,秦无疾终于寻到机会挪开重心,刀身错动,迎面蹿起一串铁蓝火花,从关朔的刀势中脱出身去。
关朔仍旧面色不改,掌中那口沉重的虎纹钢刀,就那样轻盈地、行云流水间换了个手,无声无息朝秦无疾前心劈去。
题麟刀已然护住面门,呛啷一声同虎纹刀撞了个满怀。
关朔对生死习以为常,无论何时出招,刀势都是满的。
刀锋竖劈在面前,如山之崩,星之陨,重压之下,秦无疾倒退整整两步,他呼吸倏忽乱起来,持刀的架势还没散,可在场的都看出来,破绽防不住了。
关朔再进一刀,秦无疾是生是死只看他的心情。
院角槐树枯枝之下,徐濯低头一阵忙活,努力抻平自己的袍脚:“让你给我打岔,这次是多少来着?”
“三十二回合。”吕迟一屁股坐在井边,翘着二郎腿答道,“比之前好点儿。”
“那可不只是好点儿。”徐濯道,“秦时安现在能跟都督打三十二回合,那就比你强上三十回合,你跟他近身相斗,开不得弓,他能把你当瓜瓢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