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1 / 1)

单春拾起纸张看了一眼,颇为意外地皱起眉来,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巡防新策。你弄出来的?”

吕迟闻言呵了一声,站得挺拔,手扶着刀柄,一本正经地垮着脸:“我前几日又围着广戴湖跑了一趟,仔细想想,你之前说的那些屁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公文叫人拟好了,按规矩还要给你看一遍。”

单春平生第一次看到他主动低头,神色缓和了许多,甚至想多同他说几句话,再抬头,却见他背影冲着自己,一转眼的功夫都迈过门槛去了,像是屁股后头有火撵着。

“走了。”吕迟大步往外撤,像是多待几分就输几分阵仗,“文书记得看。军情紧急,早定下来早完事!”

单春身边的副将也惊讶,嘴巴半晌没合上,瞪着眼睛看他走远了,啧啧称奇:“好家伙,出去五六天,是遇见什么天外飞仙,硬是把这块臭石头锤开窍了!”

单春眼神落回公文上,漠然回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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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山南麓,破河平原,小黑城。

秦无疾在王帐中一番雄辩,叫衣颉可汗刮目相看,这草原帝王似是真的起了爱才之心,一改之前不冷不热的作风,对他多有照顾,连带着中原使团的处境都好了不少,来自可汗王帐的各类赏赐排着队往使团营帐里送。

“大可汗赐中原使团美酒十坛!”

“大可汗亲赐中原使团鹿皮五张!”

“大可汗赐中原使团绿松石十斛!”

……

秦无疾避嫌不出,一干赏赐悉数由方贫出面迎接,摆在后院里,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然而就算他不出风头,退避三舍,还是有些风言风语传扬出来,说衣颉可汗这些金贵的礼物,八成是冲着秦时安砸过来的。

几日后,方贫借机寻来,单独向秦无疾透了口风,说甄英武对此颇有微词。

方副使屈膝坐在兽毯上:“甄大将军是性情中人,武功一骑绝尘,心中却少谋算。他不像茅大将军对大都督与长史言听计从,此前亦与中郎将交情不深,这离间之计使在明面上,对他这样的人物难免起些作用。戎索那边礼送的重,议和又迟迟不见推进,虽不至割席,但站在甄大将军的立场上,难免觉得你不尽心,这就是在你二人之间插上一根不小的刺。”

“更何况使团之中还有京城来人,就算日后领兵回程,葛昌时将此事上呈朝堂,也没有中郎将的好处。”

“从前崔长史刚刚入仕,远在京城,为大都督献上的第一计,便是豪掷千金,买通各族谍探无数,深入天海山外挑起部族内斗,以解雁门关之困。”

“此计一击即中,而后局面愈演愈烈,甚至叫漠南漠北分崩离析,整个戎索一乱就乱了许多年。如今的衣颉可汗便是在那般境遇中成长起来,心思毒辣,对大齐恨之入骨,又深谙离间之道,万不可小看。”

“疑心虽小,长久不除,只会愈演愈烈,公子还需早做解释。”

“阿什昆毕察身为戎索可汗,君王之尊,一言九鼎,那日招揽的话当着文武百官说出口,就没打算给我留有余地。”秦无疾指指自己额头上的黥印,目光坦然,“只要它在,总会有人疑心我对大齐心怀怨怼,首鼠两端。我便是解释千百句也无用。”

方贫皱起眉头:“既如此,不如我去同甄大将军细说利害。”

秦无疾闻言,淡笑起来:“有劳方副使。”

方贫说是这么说,却也不知甄英武会不会听谏。

甄英武毕竟不是茅承望。

茅承望那样端正的好性情,上天入地也只叫关大都督挖出来这一个,属实是可遇不可求。其余武将大都性情刚烈,不能以同等期望视之,劝也要找到好方法,考虑不足怕是要坏事。

方贫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躬身劝退了秦无疾的相送,独自离席,殚精竭虑操起了谋士该操的心。

然而待到方贫去找甄英武的时候,却在他帐中意外见到了葛昌时。

葛昌时见他来,坐了没一会儿便起身告退,没叫方贫听到什么关键。

方贫躬身退居一旁,余光目送他离开,而后上前又与甄英武行礼:“大将军。”

“坐。”甄英武案上无瓜无果,手边放着一碗清水而已,说是这几日上火烧心肠也不通,没心情吃东西。

甄英武性情直率,惯不与人寒暄,直接问他来意,于是方贫道:“有些事关议和的新想法,特来与大将军详谈。”

甄英武道:“稀奇,一帮子人憋了三四天憋不出个响屁来,今天一个个的,倒是都通了气了!”

“方才葛副使也是为此事而来?”

“正是。他虽是个京城人,功夫差劲得很,但肚子里倒是装着些道理,我听了,觉得不错!”

“具体如何,大将军能否与我讲讲?”

甄英武却突然沉默下来,嘴角耷拉下来,似是不大想说。

方贫心中有些猜测,便道:“葛副使的观点,怕是与秦副使所持观点大相径庭。”

甄英武也是个实诚人,连带着心中不满全盘托出:“秦时安来前说得天花乱坠,实际待了这许多天,磨磨唧唧,只知道同那群北蛮子兜圈子,聊了好些天,屁的进展没有,他们滚出天海山,我们也不打了,开商道做生意,他娘的三句话的事儿,死活是说不出口!我是不懂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打了胜仗的是老子,打了败仗的是儿子,天底下怎么有老子让着儿子的道理,那群北蛮子分明不将大都督放在眼里,该压他们一压,叫他们紧紧腚眼儿,分清楚谁是儿子谁是爹!”

方贫道:“……葛副使的意思,是要以国威压之,以兵戈胁之,逼迫衣颉可汗亲自向中原使团俯首认输,将两千里天海山沃土拱手相让?”

甄英武虎着脸不说话了。

方贫无声叹了口气,缓声道:“数百年来,天海山几易其主,国姓变换不断,实则并非中原固有。就算此前戎索哄骗北周朝廷,叫北周哀帝将天海山拱手向让,之后出尔反尔,得之不义,可如今北周亡没,中原已然改朝换代,昔日太/祖身为人臣,揭竿起义方才夺取天下,若非镇压起义,北周哀帝也不会割让天海山以求安宁,归根到底,我朝以臣犯君,挟持天下,礼亦有失,这债并不好向戎索来讨。”

甄英武默不作声。

方贫继续道:“戎索立国之地,在漠北白天狼山,乃是绝对不能退让的圣地,若说白天狼山是草原的心肺所在,那么天海山便是草原的手足,纵观前史,每次失去天海山,便是草原王权衰落的开始。”

“天海山的事,从来极其棘手。大齐理上有亏,戎索手足所在,就算我们之前先声夺人,抢下几城,灭了几个部族,威胁破河平原百姓生息,又当如何?草率威逼,便是叫衣颉可汗直接撕破脸皮,未等秋天过去,愤而起兵拼个鱼死网破,河东道又当如何?”

“姓方的!”

甄英武蒲扇大的手猛地拍上大腿,怒道:“他娘的!这些道理老子如何不懂!”

“大将军既知如今议和之事只能徐徐图之,又因何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