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又坚持了足足一百个数,这才脱了力,囫囵个压在了班裕身上。
班裕大口喘着气,将朱宣半扛半背从缝隙中拖出来,焦急地低声叫道:“副将……副将!”
朱宣血失得不少,脱了衣裳裹住手臂,叫班裕将山缝里的血迹掩埋干净,之后狠狠揪下一把野草,碾进掌心,咬着牙跪坐起来:“记好位置……我们回去!”
--
营地十里之外,纪天星整整等了一夜,几个时辰沉默无话。
直到破晓时分,终于见山脚下有几骑朝东驰来。
纪天星神情终于有了松动,叫手下人警惕起来,率先迎上前去,直到落入眼中的人影愈来愈大,为首的是单手持缰的朱宣,身上只裹着一身灰尘扑扑的亵衣,脸色苍白犹如覆雪。
纪天星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便见他握着缰绳的手指一松,倒头栽下马来。
“……副将!”
“朱副官!”
“朱宣!”
188 遂计
◎人不图小利,其后必有大谋。◎
朱宣摔下马去, 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一时间尘土飞扬,远远看去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
纪天星叫他吓得脸都僵了, 浑以为他摔断了脖子, 当即翻身下马, 一把将他拽坐起来。
只见朱宣这倒霉家伙, 分明摔了个脸着地, 额头摔出个大洞来, 鼻子也肿了,鼻血狂喷,半边脸叫血浇得红透,再没比这狼狈的, 比起可怜反倒好笑更多一些。
所幸他头上创口不深、只是破了好大一块皮肉, 哗啦啦流着血。
纪天星叫他这模样蠢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卡住他下巴,硬逼他抬头,好歹先把鼻血止一止。
“黄虎山山中藏兵……我们找到路了……”朱宣一夜奔波, 兼得摔了个七荤八素, 流血过甚, 眼见就要昏过去, 他仰着头,还记得拽紧纪天星手臂, 把事情交代妥帖,“带班裕去见将军……亲眼见……”
这话说得气若游丝, 活像是在交代遗言。
“闭嘴。”纪天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是想死我怀里?”
“有病吧你……”朱宣翻着白眼骂了句脏话, 气息奄奄, “真、真他娘的恶心……”
朱副将有好志气,坚持着把话骂完,方才头一歪,闭上眼睛不吱声了,鼻血糊得纪天星胸甲一片赤红。
身后将士围上前来,七手八脚将朱宣抬走去寻医官,纪天星远远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班裕是哪个,随我过来!”
纪天星带着胸前一片鲜红血迹,领着灰头土脸的班裕进了吕迟的营帐。
此后帐中一阵嘈杂,数位将领进进出出,不知与吕迟商议了些什么,众将士都在观望,直等到日上三竿,营帐中还未得消停。
--
当日,河东军并未向凉城出兵。
最乐见此情形的,自然是苏农王。
“分明是河东军伤亡太多,这才匆忙停战休整!”
“他们昨日大张旗鼓来攻城,被芦苇洞奇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夜里偷袭又不见成果,想必是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再来!”
“吾王妙计!”
苏农王下令:“今夜留人警戒,大军休整,不得松懈。”
得到一片应答,苏农王又问身边部将:“喀其鲁可是准备好了?”
部将回答:“昨日喀其鲁将军已经派人传回消息,雀头已寻到了中原兵粮草辎重所在,只要吾王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动手。”
“好”苏农王颔首,森然道,“叫他随时准备下山。秦无疾、吕迟……”
中原人的名字叫他念出来,有种生疏的拗口。
“他们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
翌日,河东军重整兵马来攻凉城。
果然如同苏农王之前料想,芦苇洞奇兵一出,将吕迟打出了忌惮之心,今日攻城并未狂突猛进。
短短几年光景,中原人组建骑兵精锐不易,原本也不是要用于攻城之战,吕迟怕骑兵阵再受突袭,得不偿失,于是一改之前的张狂跋扈,举止谨慎起来,大军围拢城下,三梯队变两梯队,采用三面包围城墙的打法,妄图以此警惕芦苇洞奇兵,待到城下大战正酣时候,不叫奇兵再度突袭两翼。
左右两翼换作了步骑混编的军列,轻骑营不见踪影,怕是伤亡惨重,于是连带中军士气也受到了影响。
今日河东军攻势笨重,并不似之前气吞如虎。这群中原人嘴上叫得欢,心思却在刀枪中露了原型,打了一个多时辰不得寸进。
吕迟见此情形,当是恼羞成怒,叫人将麾下所有石砲尽数拖来阵前,隔着半里之远怒砸城墙,小孩子撒气使性子一般,硬生生狂轰滥炸一个多时辰。
他这一怒之下,着实叫苏农守军吃不消,不过咬牙坚持,防守愈见成效。
吕迟将手里的砲石都砸见了底,城下仍不见成绩,无计可施,这才悻悻收兵回营。
苏农王站在城门楼上,居高临下看着落魄离场的河东军,神色晦暗不明。
身边将领蠢蠢欲动,到底生了贪心,主动请缨要下城楼。
眼见着河东军旗帜萎靡,兵疲马累,行军迟缓,正是没有防备的时候,分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末将请出城追敌!”苏农部大将苏农鲁索将铁拳重重捶在胸口,“他们本就士气低落!今日追上去咬他们主力的屁股,叫他们吓破了胆子,到时候都用不上喀其鲁偷袭后方,这群中原猪狗,自己就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