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1 / 1)

纪天星在黯淡的月色中看向朱宣:“你不求上进, 只求安心, 就必定不是爱琢磨事的人。”

朱宣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开口说话:“我就看不上你们这些秀才出身的家伙, 吃了几本书、就瞧不起人……”

“是吕将军同我讲的。怎样?”

他叫人家纪天星猜准了,语气倒是硬得很。

“他说的, 神铠营做事百无禁忌, 只遵军令, 不守德行。先锋营想跟他们比上一比, 就不能当那优柔寡断的圣人菩萨,杀什么人、留什么活口,那是主将要考虑的事,我们上了马就只管行凶杀人,屠城也好、坑俘也罢,牙旗上绣着他吕迟的大名,造了天大的孽要由他来扛。”

“我又不是畜生,自是不会全赖在他身上。”

朱宣语气渐渐认真起来。

“可河东道将领那么多,几只手都数不过来,唯独他吕迟能跟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我跟他怎了么?便是一辈子跟着他鞍前马后,我朱宣也认了。”

朱宣撇撇嘴,挺不甘心,嘀嘀咕咕反驳他:“我怎么不爱琢磨事?我脑子清楚得很。他娘的,你真是胡说八道。”

纪天星沉默一会儿,竟然又问:“在你看来,吕钟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宣与纪天星在同一个战壕里滚过不知几趟,不说旁的,单说几个月死守应安城,也是旁人策马难追的交情。

可惜交情深、情谊浅,两人话不投机,很少有足够的默契。

今夜多聊几句,朱宣难得咂摸出他言下之意,眉头一锁。

朱宣反问:“你干什么?”

纪天星再反问:“什么干什么?”

朱宣语气发冷:“将军说了,不该管的事别管。”

纪天星语气也冷下来:“我说什么了?你心里怎么想如实讲便是,既然是他两人的私事,不该你管,用得着你做如此大的反应?”

朱宣冷笑:“你这人孤僻得很,除了对秦将军有兴趣,私底下还主动问起过谁?现在倒是打探起来了,敢说不是要棒打鸳鸯去?”

纪天星显然觉得他不可理喻,重复道:“棒打鸳鸯。”

朱宣顿了顿,抻着脖子找补:“公鸳鸯也是鸳鸯!”

“这叫不走正道。”纪天星沉声。

“将军那样的人物,本是公卿之才,宰相之器,便是私情上,也该三媒六聘,门当户对,有段如花美眷的好姻缘……你并非读书人,你自然不懂,秦家后人本该有那样的前程,现在一切都毁了,他回京一趟,分明是战胜凯旋,却遭人诬陷锒铛入狱落了一身伤,到现在都没好完全,从军不过五年,身上的疤比从军十余年的老将还多,这全都是不应该。如此境遇,天下人都亏欠他。”

纪天星语气艰涩严肃:“他本不该沦落到兵戈地,更不该走上这么一条路,总该有人帮他拨乱反正。”

“怎么一条路?”朱宣不乐意了。

“听你这意思,是觉得谁配不上他了?你把话说清楚!”

“还用说的更明白么?”纪天星语出直白,“我自然知道他们出生入死,有过命的交情,然而阴阳调和乃自然之理,两个男子……”

纪天星顿住,语气颇是不好。

“益都秦氏这一支本就人丁稀落,将军是秦家唯一幸存的血脉,现在这样,和断子绝孙又有什么差别?京中及冠时候,秦相爷的神主你也亲眼见过了,做下这样的事,你叫将军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平日里看纪天星冷冷清清,少言寡语,并不像是个豪辞雄辩的人物,因此好些人在他这铁齿铜牙面前吃了亏,每每与他争辩,总被他驳斥到哑口无言,方才知道他平日里只是懒得讲,并非不会讲。

“我知晓,纵是君子也难免行差踏错,为人臣者自当劝谏,以礼正之。”

“朱宣,你洞悉内情却不作为,只要是吕将军做下的事,不论是非你都百般叫好,这是陷他于不义,说是助纣为虐都不为过。”

“你他娘的甭跟我说这些屁话!”

朱宣叫他训出经验来了,对他的大道理充耳不闻,嗓门倏地抬八丈高,却又怕旁人听得风雨,赶紧压住了嗓子,低声呵斥。

“我知道你想着什么呢!觉得是我们将军动了心思,逼他相好,挟恩图报,是吧?”

“纪天星,真敢想啊你。”

朱宣在黑暗中怒瞪着他。

“你当秦将军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呢!”

“茅将军名义上是朔州军的老大,但谁不知道秦将军才是朔州军的主心骨,大权在握的人物,乍一看斯文好说话,其实手腕比谁都硬,比谁都有主意……照你刚才那意思,像是吕将军上赶着把他怎么着了似的。”

朱宣呵呵冷笑:“我们将军人是霸道,但秦将军不乐意,谁能把他怎么样了,你觉得可能么?你情我愿的事儿,用你在这操太监心!”

纪天星没来得及开口,朱宣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脏水还泼到我们应安头上来了……”

朱宣压着怒声:“早前在朔州,李仲杰巴结功臣,上赶着给吕迟送女人,那身段那脸蛋,哪个爷们儿看了都犯迷糊,唯独他连看都懒得多看几眼,人要给他做妾侍奉左右,他张嘴说人家没骨气,待不足一盏茶功夫就走了。他心里那根弦儿根本都没拉上呢,男的女的那些破事儿,他懂个卵球!照我看,分明是你们将军把人哄到那道儿上去的!”

“口说无凭。”纪天星冷声道,“之前谁身上常常带伤,你自己瞧得清楚。”

“我……”朱宣语塞,叫他噎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我跟你说得着么我!”

“娘的,就不该管你这闲事……”朱宣恼羞成怒,掌根儿撑在地上,扎了满手碎石草屑,他不管不顾,手脚并用爬起身来。

“大恶人!造杀孽的大恶人!”

他转身便走,背对着人,头也不回,只顾着放狠话。

“今天就当我一句都没劝过!做噩梦做到死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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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率领前军在西河甸驻扎,直到翌日晌午,秦无疾在身后收缴战利,拖家带口赶来与他汇合。

秦无疾翻身下马,与身边别奏吩咐道:“休整一个时辰,之后再来领命。”